“他怎么说?”
在院子里抽烟的远扬下巴比了比远去的顾力勤。 “放了几个屁。”
康平安都不愿意提这事,“不过沈哥没把顾国富是他爸的事情告诉顾力勤。”
远扬吐了口烟圈没说话。 法律意义上,顾国富和顾力勤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顾力勤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会给顾国富办丧事,估计还能因为这事又来闹几场。 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你为什么要做警察?”
康平安点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靠墙放着。 他最近点烟都这样,顾嘉嘉生前他没同她抽过一次烟,死后他每次抽烟却都记得给她点一支。 远扬把玩着打火机,想起自己前几天才在大太阳下和绮桑解释过自己当警察的原因,作为交心的前提。 失败了。 所以他也没想再提。 最后选了个最平凡的答案:“考上了就去了。”
康平安笑笑:“我当警察是因为顾嘉嘉的奶奶。”
远扬意外。 “不是为了什么正义。”
康平安叹了口气,“纯粹就是被她奶奶吓的。”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吧,顾嘉嘉的妈留了个字条就走了,当时在我们学校是个大新闻,传什么的都有,传的最多的,就是顾嘉嘉的爸爸雨夜杀人埋尸。”
十几岁的孩子,精力过剩,最喜欢这种冲破常规的刺激传言。 “然后一群吃饱了撑的孩子就组了一个少年侦探团,放学溜到顾嘉嘉家附近做调查什么的。”
“当然这群吃饱了撑着的孩子里面有一大部分是暗恋顾嘉嘉长相的,我就是其中之一,这部分人查得都很卖力,不怕苦不怕累二十四小时轮流,连顾嘉嘉家里丢出来的垃圾都一个个翻过去了。”
“结果还真查出点东西。”
“顾嘉嘉的爸爸会打老婆,他们家邻居说打得可凶,她妈妈经常在半夜叫救命。”
“所以我们就更肯定,顾嘉嘉的妈妈是被她爸爸打死了埋掉了,胆子大的几个人开始去挖码头那边的地。”
“那会码头还没造,一大片荒地,几个小孩挖了一个星期,搞的那块地方到处都是洞,终于有次下暴雨,一起挖地的一个孩子摔坑里了,手臂骨折。我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拉出来全校通报批评。”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妈平时就喜欢拿擀面杖揍我,那次估计是因为我爸又跑外面喝酒喝醉了不着家,她心情不好揍的尤其狠,我不能还手只能翻墙跑路,结果就遇到了顾嘉嘉的奶奶。”
“你搬来得晚没见过那老太太,她在世那会也是宁家巷的传说之一,老穿着深色的衣服,没什么笑脸也不爱说话,小时候童话故事的狼外婆差不多就是她那样的,平时我们大家见了她就躲,那天我是真被打疼了,大着胆子去问人老太太有没有跌打酒。”
“老太太就把我领回家了。”
“给我烧了一碗面,跟我说了一个秘密。”
康平安这两天很少说那么多的话,嗓子都有点哑。 “她说,杀人埋尸是很难的,顾嘉嘉的妈妈只是跑了,她帮她买的车票帮她存的钱。”
“那老太太真的是个传奇,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完全都没考虑我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一点都不委婉,用块猪油跟我演示一个成年人得有多少块猪油那么大,如果要埋了得挖多大的洞……” “把我给吓得……” 一阵风吹过,靠在墙边的那支烟被风吹得掉了个头,像是在回应康平安的话。 “后来那老太太就问我,那么多管闲事是不是打算以后做警察。”
“我都忘了我当时回答什么了,反正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吓得只知道点头。”
“再后来班主任问我是要考中专还是升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那老太太在后面盯着我,一激灵就说自己要当警察。”
然后就当了警察。 远扬:“……” “所以这案子,一定得破。”
康平安苦笑着看着那一支烧掉一大半的烟,“不然我这一辈子背后都得挂着个老太太。”
*** 沈强和领导开完会出来就看到远扬和康平安大中午就站在大太阳底下抽烟,两人表情都还挺深沉。 这两人上岗这几个月,主要工作就是跟着他参加各种扫黑活动,在顾嘉嘉的案子发生前,沈强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就是带了两个多动症出门,出任务的时候一眼没注意这两人就能跟蛮牛一样往前冲。 顾嘉嘉的案子发生之后,两人的表现倒真的都沉稳了不少。 那个暴雨的夜晚,从河道里打捞出来的尸体翻过面来的那个瞬间,改变了很多事情,很多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无法体会的事情。 那是一条鲜活的、几天之前还和他们有过交集的生命。 “寻找真凶”这四个字,终于从这两个年轻警察在警校里书本上轻飘飘的打印字体,变成了沉甸甸的现实。 有了人命的真实重量,这两人对待证人的证词明显郑重了许多,远扬那本天天塞屁股兜里的笔记本也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变成了真正的线索本,里面密密麻麻串了很多线。 沈强对这两人突然产生了一种当年刚做父亲的时候才有的复杂心情,希望他们成长,又害怕成长得太快孩子适应不了。 他面上不显冲这两人招了招手,心里盘算着一会开会的时候得给他们两个去财务那边偷两包饼干,年纪轻轻的运动量大,下午得吃点甜的。 五月十一日,发现顾嘉嘉尸体的第八天,老姚终于出完了所有检查报告,现场勘察的警戒线被撤掉了,这一个本来以为结果会相对简单的凶杀案,因为打成死结的疑点迟迟无法结案。 “这还得多亏了绮桑。”
会议室里,沈强感叹,“要不是她提供了顾国富是顾嘉嘉爷爷这条线索,这案子可能就结了。”
远扬因为这句话出了一会神。 他想起绮桑说这句话之前的眼神,那时他身后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是食草动物被捕杀前的危险预警。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变成了现在无法轻易证明顾国富就是凶手的关键线索。 “绮桑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确认过了。”
远扬开口,压下了心底的怪异感,开始汇报工作。 调查案子,他们查的不仅仅只有问询证人的那些问题,对于绮桑,从四月三十日顾嘉嘉失联开始到五月三日案发,这四天绮桑的每一个行踪,远扬都查过了。 没有异常,几乎都有三个以上的不在场证明,而且路线透明,那三天绮桑确实都在寻找她的外婆。 唯一一个可能会有问题的是五月三日下午那个关键的不在场证明,绮桑说自己去了郊区墓园,说了当天墓园门口门卫的衣着打扮,他们分析过那个墓园的地理位置,如果叫一辆枫城今年刚刚兴起的出租车,绮桑是有足够的时间从门口进入墓园再从墓园后头的矮墙绕出去赶到码头,最后在案发后再赶回墓园从门口出去的。 会有这样的怀疑,是因为绮桑在那个墓园里待了将近四个小时。 这是绮桑之前那一整段话里面,最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但是远扬到了墓园之后,绮桑唯一不合理的地方也被合理化了。 “门卫记得绮桑。”
远扬说,“四月份是清明节,很多人扫墓修墓都是四月份做完的,正常情况下墓园五月份的生意都很一般,但是这个月,因为绮桑他们月头就有了一笔大收入,所以他对绮桑印象深刻,我刚拿出照片他就认出来了。”
毕竟年轻女孩,长得也好,性格古怪,还花了大钱,记忆点足够了。 “她把朱雁,也就是顾嘉嘉奶奶的那个墓里里外外修了一遍,除了墓周围的草,种了一排迎春花,还让师傅用金箔把墓碑重新拓了一遍。”
五月三日那天下午,顾嘉嘉和绮桑外婆在码头废弃场的入海口经历生死,而绮桑,则在几里路外的墓园里,为死去五年的顾嘉嘉奶奶修坟。 这吊诡的巧合让会议室里的三个人都安静了一瞬。 “这件事绮桑怎么没在陈述里提?”
沈强很敏感。 远扬:“我也问过她了,她说着这些是私事。”
沈强敲敲桌子,沉吟着没说话。 远扬喝了口水,继续汇报:“另外一个进展是关于便民书店的那本手写书的。”
“一共两本,第二本的风格和第一本相似,但是主角不一样。”
“第二本书的主角不再是那个一天到晚和人睡觉做那档子事的普通人。”
远扬微蹙着眉,“第二本的那个主角,变成了第三人称的他,这个他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等到他隔壁那家人开始打老婆的时候,这人就会变成连环杀手……” 其实还是一个低俗的没有什么逻辑的意淫故事,只是确实存在太多巧合。 “第二本书每一个大的章节都是用时间命名的。”
远扬挑重点说了最大的发现,“我一开始以为这可能和家暴报警时间有关,但是查了一下没有任何关联。”
“那些章节日期,是顾国富报警说路灯被砸坏的日期。”
“另外在五月三日那一天下午,路灯也是被砸坏的状态,因为顾国富已死,那天没有接警记录。”
远扬停顿,看了眼沈强:“五月六日傍晚,绮桑经过路灯发现路灯被破坏,报了警,我询问了附近的住户,住户说这路灯坏了三天了,五月三日凌晨被砸的,路灯灯泡碎片玻璃渣在三日下午的时候还曾经扎到过一个小孩的鞋子。”
沈强抬眸。 又是绮桑。 “你怎么发现章节名的问题的?”
沈强问。 远扬:“绮桑报警后,我去询问了路灯碎掉的时间,五月三日这个时间既是顾嘉嘉死亡的时间,也是这第二本手写书最后一个章节的章节名,因为太过巧合,所以我倒推的。”
“只是关于这本书到底是谁写的,我还没有找到线索。”
他发现的这本书唯一的线索,是绮桑报警后提供的。 这看起来和案件毫无关系的破坏公共财产的接警,因为报警人是绮桑,就又多了一层巧合。 “查查绮桑。”
沈强说,“尤其是这本书里面提到的女性,看看有没有能对应到绮桑身上的。”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绮桑这个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案件外的人,不应该和这个案子所有有进展的关键证据发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