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血流多了以后麻木的钝感让我觉得就这样休息了也挺好。”
绮桑回答。 顾嘉嘉死了,她外婆也只剩下一具躯壳,她原本以为杀了顾嘉嘉的人是廖临水,可现在逻辑却圆不上了。 她累了。 就算她豁出去拼了命,留下她一个人就算知道了真相找到了人,那又怎么样? 对她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远扬沉默。 沈强看了他一眼。 远扬避开沈强的视线,继续问:“5月3日那天,你找我和康平安的时候,为什么会笃定是顾国富要杀你外婆?”
这个问题他问过,绮桑当时的回答是直觉。 绮桑可能也想到了自己当时敷衍的回答,安静了一会才回答:“其实确实是我猜的。”
绮桑一直怀疑她外婆在那个时间点失踪,肯定和绮红霞女儿的下落有关。 她问过陪在绮红霞旁边的陈阿姨,陈阿姨说,绮红霞那段时间嗜睡,白天陪她出去走,她能坐在码头边的凳子上睡着。 她外婆避开陈阿姨走掉那天,陈阿姨带她外婆出门散步时上了个厕所,从公共厕所出来发现她外婆坐在外头的长椅上看起来像是刚刚睡醒。 她外婆那时候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基本不记事不交流,走路左右不平衡需要人搀扶,但是那天陈阿姨上完厕所后,她的状态就变得特别好,绮桑一开始还以为是换了新药的原因。 所以她那几天找外婆的时候,一直在担心药效问题,她怕药效过去了她外婆会突然晕倒,也怕这新药会导致她外婆过度亢奋,更自责自己怎么可以在换药的关键时候让她外婆离开她的视线。 自责加惊慌导致她找人找得毫无章法,真就骑着车在枫城绕了几个圈,累到走不动了就坐在街边发呆,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雾。 该死的雾。 冷静下来了,才想着得去外婆熟悉的地方看看问问。 “我现在想想,我外婆当时状况突然变得那么好,应该是顾国富找她说了些什么。”
“她那几天就住在顾国富的窝棚里。”
绮桑说,“我五月三日那天下午找了最后一个地方,枫城墓园。”
朱雁长眠的地方,地方太远了,她觉得她外婆应该没有体力能走到,最后真的是哪里都找不到太绝望了,才去了那里。 她来枫城以后去过两次朱雁的墓前,那一次是第三次。 有人来过这里,墓地被清扫得很干净。 肯定不是顾嘉嘉,顾嘉嘉每次来一定会放炮仗,她说朱雁耳朵不好,炸个炮仗吓唬她一下她才能出来。 地上没有炮仗烧过的痕迹。 不是顾嘉嘉是其他人。 可顾嘉嘉说,朱雁死了以后,除了她,几乎没人会过来上坟。 绮桑问了门口看门的门卫,门卫说他没见过一个走路需要拄拐杖的老太太来过,这里山路不好走,拄拐杖的老太太肯定上不来。 但是绮桑在朱雁墓前祭奠的地方看到迎春花。 那是她外婆说,朱雁最喜欢的花。 那束花不知道为什么就刺了绮桑的眼,她用金箔重新拓印了墓碑,在朱雁墓前种了一圈的迎春花。 可能,她只是突然感同身受。 她们都苦,朱雁和绮红霞,她和顾嘉嘉。 *** 出了墓园,她直奔顾国富所在的窝棚,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还能记挂着给朱雁送一束花的,可能就只有窝棚里那个似疯未疯窝囊胆小不负责任的疯老头了。 她找了枫城所有能找的地方,独独没有去过顾国富的窝棚。 她以为,她外婆和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会有交集,就算顾国富上次拿绮红霞女儿的行踪敲诈过外婆,但是这段时间她外婆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她外婆的现状忘事是常态,记得才是罕见。 她没想到她外婆记得,并且她失踪的那几天,应该就是在窝棚里生活的。 “窝棚很脏,里面有我外婆的外套,和她换洗用的尿布。”
绮桑声音很轻很轻。 她的外婆,最后清醒的日子,是在这种地方和顾国富这样的人一起度过的。 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那个和她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女儿。 她能理解,但是她很难接受。 跌跌撞撞地回家,一路上的人都在和她逆行,有人嚷着仓库着火了,有人嚷着疯老头放火了,还有人说疯老头杀人了。 她外婆和疯老头在一起。 她外婆,在疯老头那里。 绮桑说完安静了很久,远扬才继续问:“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比我们先到废弃场?”
“废弃场外面的栅栏是木头的,上头有红白油漆。”
绮桑说,“我听说是码头那边的人怕有人在雾天进去受伤,路口的地方经常补漆。”
“顾国富家里有很多东西上面都沾了这个颜色的油漆。”
所以她在暴雨里看到了栅栏,就冲了进去。 只是路太难走了,她先进去的,却反而落在沈强他们后头。 再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大家还不知道的,绮桑也做了补充说明。 她说:“你们撤了警戒线后我去过几趟顾国富的窝棚。”
顾国富的葬礼很简单,火化之后进了集体公墓,他没有亲人没有遗产,那窝棚属于违建,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是顾国富捡回来的破烂,上个月就拆掉了,堆叠的东西运了几卡车。 “窝棚没有拆掉之前,我在那个窝棚里发现一个铁盒子,顾国富藏东西的方法和嘉嘉奶奶很像,都喜欢把东西藏在枕头里,铁盒子就是在他睡觉的枕头里翻出来的,那个铁盒子里也有收据。”
“一共就一份,几张纸都叠得四四方方的,那种叠法我没有见到过,但是叠出来的形状和我之前在朱雁留下来的龙凤枕套里看到过。”
绮桑又拿出一张照片。 “就是这块棉布,擀平了以后留下来最深痕迹的地方应该就是用来包收据的。”
“顾国富铁盒里的收据日期是在解放后,可能是捡破烂的时候捡到的,也可能是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拿到的,我觉得他把这个藏得那么好,也是为了敲诈。”
“而朱雁放在枕套里用布包包好的那一份,很有可能是我外婆女儿被拐卖出去的收据,因为朱雁很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个老掮客,还和对方打了一架。”
“但是那份收据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落在了顾国富手里,他之前应该就是想通过这份东西跟我勒索一千块钱。”
绮桑说完,安静了很久。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朱雁花了那么多力气找到的东西,不可能不顺着收据去找。”
“她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只是把收据藏了起来。”
绮桑有些悲凉地看着桌面那块布的照片:“我外婆的女儿,应该已经不在了。”
但凡能找到一点点消息,朱雁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下来。 “不过,这不重要了。”
绮桑说,“她们都团聚了。”
只有她,还留在这个恶心的人世间。 这个长长的故事说完,大家都没有轻松很多。 绮桑确实隐瞒了很多事,但是如果她没有撒谎,她的那些事和顾嘉嘉的死最开始也确实没有直接关系,她和他们的调查方向是一致的,谁都没想到杀害顾嘉嘉的人居然不是廖临水。 当然,这个前提是:如果绮桑没有说谎。 绮桑这次来审讯室说的故事,和她以前的风格不太一样,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证人,有很多都是她自己的推断和猜测,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因果逻辑。 沈强觉得,这反而像是真话,而不是根据结果反向推导的。 绮桑这个人,真的是非常聪明。 比他这两个徒弟聪明很多很多。 *** 绮桑全部说完,等了一会。 对面三个警察看起来都没有更多的问题要问,沈强似乎在思考,另外两个应该也在思考,但是思考的层面应该没有沈强那么深。 绮桑想了想,还是自己开了这个头:“关于嘉嘉的死,我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没有理清。”
沈强抬眼看她。 “我现在在想,嘉嘉在四月份借的那一千块钱,是不是其实是为了我外婆借的。”
“金额太巧合了,她如果也听到了顾国富有一千块钱就可以帮我外婆找到她女儿的事情,会不会就去借钱了。”
“但是我想不通顾国富为什么会同意嘉嘉去借钱,从我和他的接触看起来,他其实是很保护嘉嘉的。”
他会在绮桑这里现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要阻止绮桑和顾嘉嘉接近廖临水。 “第二个问题,就是嘉嘉为什么会失踪。其实我有一个猜测。”
“如果那一千块钱确实是嘉嘉为了我外婆借的,那么她们同一天失踪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去找我外婆的女儿,这样也解释了她们和顾国富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废弃场里。”
“但是如果是这样,说明他们三个人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嘉嘉为什么还会死?”
“第三个问题,我外婆走的时候并没有拿走锤子,锤子是在我外婆和嘉嘉都不在的时候不见的,我没有拿走过,按照常理,拿走锤子的人只能是顾力勤,那么顾力勤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说有人潜入82号,什么都没偷,单独偷走了锤子。”
“第四个问题,也是我最想不通的问题。按照死亡时间,嘉嘉应该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出事的,但是顾国富第二次冲进仓库放火的时间是在六点,这三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可能在这三个小时里,顾国富或者当时在现场的第四个人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