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勤初中已经毕业了,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只能回家与父亲许志国一起务农。许志国本来也不指望儿子能够考上高中,这至少对家庭减轻经济上的压力有极大的好处。云勤下面还有一大串弟弟妹妹,他们都在不同阶段的年级里读书,书费和学费都是让许志国十分头疼的大事。云勤书不读了,又可以直接帮他上田头地尾干些农活,这样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许云勤对父亲天天逼迫他跟在他屁股后面去干农活非常恼火:头顶毒辣辣的太阳光,脚踩臭烘烘的烂泥土,手握沉甸甸的大锄头,汗水浸透着湿漉漉的白衬衫,夏天口渴心苦眼冒金星,父亲活不干到午后还不肯收工。冬天,北风怒号,路旁杂草挂着冰霜寒露,父亲也逼着他早出晚归。这是许家承包生产责任田落实政策的第二年,许志国家庭还没有彻底解决温饱问题。许志国发誓要在今年摘掉这顶“耻辱”的帽子,许云勤今年十七岁了,人已经长得与他父亲一样高大了,许志国自然已经把他当成是一个成年人。但许云勤骨骼还是非常娇嫩的,肩头上还压不得重担。这是许志国从许云勤第一次挑稻谷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家把田里的稻谷收割后直接在田头脱粒后放在箩筐里让许云勤挑回家,许云勤只好依照父亲的吩咐把担子挑起来。路上他一直停停走走,走走歇歇,许志国开始也挑着担子,跟在后面催他走快点。后来超过他先挑回家再折回来接儿子的谷担。晚上云勤一个劲喊自己的肩膀疼,许志国挽开云勤的肩膀查看,发现他的肩膀的皮肤已经磨去一块皮,肉肉红红地渗出血水难怪他一直喊疼呢。金小菊心疼儿子,就让志国以后少让儿子挑重担子,志国却反对说:“咱们是农民,不挑担子,粮食自己会跑到家里来吗?我们又没钱买拖拉机来拉粮食。”
金小菊就说:“你不要说废话,谁不想用拖拉机来拉粮食,你没有这样的好命,现在孩子还小,细皮嫩肉的,只能慢慢锻炼,不能一下子就让孩子吃尽苦头。”
许志国不高兴妻子批评他的观点,就争辩道:“他十七岁了你还这样宠着他,他要到何时才能成熟起来,锻炼是要从小开始的,何况云勤书也读毕业了,他又没有其他的本事,干农活也都是在实践中学到本领的,他现在学正当是时候的。”
小菊奚落他说:“你理论一大套,也没见你把庄稼种得怎么样?否则,人家都不愁饭吃了,我们为什么年年还要去借粮食?”
许志国听到妻子的讽刺就来气:“你站着说话不闪腰,你来替我干的活试试看,是的,人家吃饭不用愁,我家为什么连粮食供应都困难,你不去找问题的关键因素,死盯我不放干什么?难道我不想把庄稼种好一点,丰收一点吗?我们家要买化肥没钱,要买农药钱没有,你让我如何丰收保证?”
金小菊知道自己丈夫辛苦,但辛苦有时候真的换不回应有的回报,这是一个劳动者的隐痛。金小菊并不是让丈夫伤心生气的,只好立即缓和语气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东西种不好,我也晓得是有多种原因造成的,你就别发火了。”
许志国听了于是也就笑起来说:“既然你也知道庄稼种不好,并非是我技术的问题,以后你就别把这事吊在嘴边了。”
方彩丽居住在许云勤隔壁,对许云勤每天的生活轨迹把摸得非常准。现在,许云勤读完了初中回家务农,她不但不为云勤可惜反而觉得暗暗自喜起来:云勤总算是没有考上高中回家来了,我方彩丽以前是希望他书越读越好,现在又希望他书少读一点。这样,我方彩丽至少对他的交往把握性就提高了。方彩丽偷偷喜欢上许云勤是有个漫长历程的,她一开始恨透了许云勤。许云勤第一天搬家过来就一把把她从家里推了出来,还骂了她,她当时人太小,没力气与她干架。她把他推她的事记在心里,并暗暗准备找准机会报复回来。可惜,这样的机会很少出现,她想报复也报复不了。一天,许志国把儿子叫住说:“云勤,爸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爸这一辈子没有学过一样手艺,以至于整天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苦苦支撑着干农业的事,爸自认为自己的技术也是不错的,可惜我还是没有保证让你们不挨饿,这是你爸心头的痛。今天,你爸也想明白了,我想让你出去拜师学艺,你觉得自己对什么手艺喜欢一点,爸会支持你的。”
许云勤就说,我没有特别喜欢点的,你要我去学什么手艺我去学就是。他现在不想干农活,只要能摆脱农业生产就行。许志国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计划的,昨天去自己的朋友许云鹤家去串门,云鹤对志国说,你大儿子初中毕业都快一年了,你也没想替他规划规划吗?志国说:“我怎么计划,我现在家里缺乏帮手,我只有把田地种好,一家粮食有了保障是头等大事,还需要什么计划?”
许云鹤没好气说:“你一辈子没有出息,也想把下一代害死不成吗?”
许志国委屈似的说道:“云鹤,咱们是多年老朋友了,你说话最冲,我也忍受了,我让儿子来帮我干农活难道错了吗?我现在也没有钱让我儿子再读书什么的。”
许云鹤于是说:“都说你一根筋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你老观念一点也改变不过来,你儿子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当下初中文化也不算低学历,这没有什么可惜的,我也觉得咱们农村人也不是读书的料,你怎么不去别的思路上去转个弯子呢?”
许志国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抠起耳屎来说:“你也别绕圈子了,我也考虑过其他的门道,一打听下来,想学门手艺都是要交学费的,就只能放弃了。”
许云鹤笑着说:“据我了解,现在当学徒,也有多种选择,一种是你刚才所说过的收钱学;一种是不收钱的,以时间换抵学费,这个要时间长一点。志国,你没有钱,这点我知道,但你儿子现在有时间是不是,一、二年时间说起来长吗?你可别短视,我觉得拿孩子一辈子时间来衡量,那一、二年时间你说长不长?”
许志国沉思良久方才说:“云鹤,我想明白了,你替我儿子参谋一下吧,看他适合什么手艺好?你来帮我牵个头怎么样。”
许云鹤笑道:“志国,你别得寸进尺好吗,我替你介绍对象,没有义务还要保证替你生孙子?”
许志国也笑了起来:“好事做了就要做到底,你比我眼界阔,我让你替我做做亮眼人你还不乐意了。”
许云鹤就说:“你先问问你儿子吧!看他喜欢什么工作,那么我们再决定不迟。”
许志国当然不会告诉儿子,他与朋友协商的事。既然云勤表态说,他对学什么手艺都无所谓,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于是对儿子说:“云勤,爸这几天会给你物色了好几个师傅,你选择一个满意的手艺来学,到时候你一定要用心学,把师傅的技术都学过来。”
云勤犹豫着说:“这样吧,你替我选一个好一点的师傅,泥水、瓦工、木匠、油漆、竹篾的老师都不论,我都会用心去学的。”
许志国把儿子的事又过去转告许云鹤,云鹤建议他说:“这样吧,志国,我这几天帮你儿子物色一下,看能不能早点落实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给云勤做师傅。不过,你一定要告诉云勤,最苦最累也就一年、二年时间,硬挺也就过去了,将来有了这门手艺技术,就不愁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这点道理你要给他说说清楚。”
志国回家一边等云鹤的消息,一边照样安排云勤与他一起出去干活。云勤于是也希望自己早点出去学一门手艺来逃避农业劳动。事情还真的马上就有了眉目。许云鹤在志国托他第八天就把云勤学艺的事情定下来了。许志国就与云鹤云勤去了一趟三里亭村。许志国把儿子许云勤留在了一个叫付存营的家里。付存营是干泥水的手艺人,许云勤过来前,他就已经收下了三个徒弟。云勤来得最迟,年龄也最小,前面的学徒他要叫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