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盛春成都心神不宁的,到了十点多钟,他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决定给陈姐打个电话,哪怕什么都不问,就听听她的声音,知道她现在安全就好。 那天分别的时候,陈姐不是还特别和他过,让他有事情可以打她电话的吗? 拿起电话,盛春成又犹豫了,一直以来,每次都是陈姐有需要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还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春妮和春明两个,一个坐在外面的桌子前,在看从网上搜到的物理老师的讲课,春妮物理不好,好多概念都搞不明白,盛春成和她说,也说不清楚。 春明在房间的草席上,拿着手机玩游戏,他上午已经做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这时玩起游戏也理直气壮。 盛春成走到房间里面站站,又走到外面客厅站站,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拿着盲人手机走进卫生间,把门给关上了。 盛春成在马桶上坐了下来,把手机的音量调小,接着,他拿起手机晃了一下,然后把手机的麦克风凑近自己的嘴巴,轻声说: “打电话给陈姐。”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几声之后被接起来,从电话里传来陈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不再像原来那样干脆利落,好像在敲钟。 “喂,小盛,这么难得,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哦,陈姐,没什么事,就是好久没有联系了,想打个电话给陈姐。”
盛春成说,“陈姐,你现在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不太好。”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犹豫的。 盛春成问:“怎么了?”
陈姐又迟疑了一会,接着问:“小盛,我记得你好像就住在景芳一带,对吗?”
盛春成说对,景芳二区。 “那离我这里不远,小盛,你中午有时间吗?”
陈姐问。 盛春成说有。 “那我十二点过来接你,好吗?”
盛春成说好,我在景芳二区的大门口等陈姐。 “嗯嗯。”
陈姐说,“那我们等会见。”
挂断电话,陈姐自己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等会要去见这个盲人按摩师,甚至,她不知道这个盲人按摩师,为什么现在会打电话来,他是真的单纯好久没见,打过来问候一声,还是他知道了一些什么,听到什么风声? 丈夫出事的这一个多星期,陈姐感受颇多,人也变得很敏感,以往被遮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变得现实和赤裸了,那些平时很喜欢嘘寒问暖的上级,这个时候,都好像约好一样,集体有意无意地切割,好像她是一个病菌,就怕被她感染了。 她理解他们,毕竟,没人知道她与他丈夫的真实关系,不知道他的事情,扩散开来,会不会波及到她,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知道,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倒是有一些电话过来,安慰和关心她,但她知道,这些安慰和关心后面,更多的是虚情假意,有些和她套近乎的,她甚至听出来了,对方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万一你也被涉及,谢谢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也拖进去,波及面太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挂断电话,陈姐不停地冷笑,她不知道,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因为什么会牵连到你,用得着这么小心和提防? 还有些人,在他们的缓声软语里,陈姐知道,他们就是来探探口风,这些人其实正等着,准备看她的笑话。 环顾四周,陈姐这才惊讶地发现,平时自己认识的人不少,看起来顺风顺水,各方面的关系,自己也能处理得周到妥当,但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让她倍感失望的是,连他也没有办法说,陈姐已经感觉出来了,这几天他有些畏缩,在有意地回避着她。 陈姐冷笑了一声,她知道他这是担心万一自己出事,把他给扯出来吧。 等到盛春成打电话过来,问她好吗,这个时候,陈姐才发现,这所有的电话里,态度最真诚,也最真实的,居然是这个盲人按摩师,似乎只有他,才是自己的一个排气孔,不知道为什么,陈姐觉得,自己很信任他,什么话都可以和他说。 所以她想都没想,很自然地就提出,等会和他见个面,也是这段时间,有太多的东西压在她的心里,她太憋屈,几乎就要窒息了,要是没有一个口子,让她可以发泄,她觉得自己会疯。 盛春成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他走出卫生间,和春妮说,春妮,你和春明点外卖。 “你呢?”
春妮问。 “我要出去一会,你不要管我,就点你们自己的。”
盛春成和春妮说。 他走回房间,拿起自己的华为手机看看,看到余大麻子给他回了微信,是三个大笑的表情,盛春成笑笑,给他回了三个大拇指,想了想,还是把华为手机放下,不带出去。 盛春成走到小区门口,想到了,还是走去丁画眉他们的牙科诊所,丁画眉正趴在柜台上吃中饭,看到盛春成,有些奇怪,问: “你怎么来了?”
盛春成就把电话的事情和丁画眉说了,说他现在要去和陈姐见面,丁画眉听了,松了口气,说:“幸好幸好,陈姐没事。”
丁画眉不认识陈姐,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会有好感,是她每次都会多给盛春成钱,还是现金,让自己可以听到钱的声音,闻到钱的味道,还是她那么大方,送了那么贵的酒,让她爸爸,春节也可以喝到茅台了? “你说,盛春成,我们是不是立场不够坚定?”
丁画眉问。 “怎么了?”
“照理说,我们应该恨那些贪官才对,怎么还担心和同情起陈姐来了?”
丁画眉说。 盛春成大笑,他说:“贪官当然要恨,不过,陈姐既然还能接电话,还在上班,就说明她不是贪官,我们为什么要恨她?”
“对对对,我把这个给忘了。”
丁画眉笑道,“你快去吧,安慰安慰陈姐,不管怎么样,那个被抓去的,也是她老公。”
盛春成说好。 出了牙科诊所,盛春成骑了门口的一辆共享单车,骑到景芳二区的大门口,在大门口找了一块阴凉处站住,戴上墨镜,不过没有把盲人手杖拿出来,那个在白天太醒目了。 只戴着墨镜,没有盲人手杖,他的身份就是模糊的,在陈姐看来,他就是那个小盛,盲人按摩师,而在这些走来走去的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戴着墨镜的普通人。 等了十几分钟,一辆汽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副驾座的车窗降下,陈姐坐在驾驶座,没有下车,而是歪着头看着车外的盛春成,叫道: “小盛,车门就在你的右手边,离你四十几公分,你打开车门上车。”
盛春成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到了车门把手,拉开车门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