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初级屠夫比它的后裔更早在人群中传播。别看它个头那么大，它可是相当能隐忍。它不但数量稀少，还不会引发明显的症状，筛查起来相当困难。初级屠夫拥有庞大的基因组，频繁的变异就没有中断过，这令研究者十分头疼。现有的分析工具过于落后，甚至不足以揭示其冰山一角。由于长时间没出成果，林敢所在的基因测序项目被中止。他很沮丧，自己找到了本质，却仍然无法解决问题。他把备份的数据带回宿舍，天天在电脑前思索。他还记得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那段日子，大家在临走前曾经路过名人堂。两侧矗立的雕塑中，有画家皮克曼、数学家吉尔曼、地质学家戴尔……最后一位是真菌学家孔巨，基座上还刻着“白色危机的吹哨人与拯救者”。老教授是一个举止怪异的人，他欣赏林敢的才能，却不肯培养这个学生。“我认识的天才都死光了。”

他曾这么说。林敢趴下来打个盹，直到四周的笑声将他吵醒。他抬起头，自己回到大一时的教室。他在，同学们在，孔疯子也在。老教授的思想比年轻人还激进，他再度放飞自我，吹嘘那套离经叛道的“蛋白质世界假说”。他严肃地说：“还记得RNA世界假说吧，我认为那是不完善的，在RNA世界之前理应有蛋白质世界。核酸不大可能是最早的遗传物质，蛋白质才是。”

这段话引来哄堂大笑，没人把他说的当一回事。就连上课摸鱼的混子都清楚，老师又在讲一些非主流玩意儿。顶着学生们的嘲讽，孔疯子继续自嗨：“朊病毒可以改变蛋白质的构象，这算是广义的遗传吧？把这个现象当作蛋白质的自我复制，再添加到修订后的中心法则里，恰好在RNA和蛋白质之间缺了一环。既然有逆转录，为什么没有逆翻译呢？反正都是遗传信息的反向流动。核酸的遗传信息储存在碱基序列上，估计R基序列就储存了蛋白质的遗传信息。逆翻译便是沟通两个上古世界的桥梁，R基序列的信息经此过渡到碱基序列上。”

林敢站起来提问：“密码子具有简并性，多个密码子可能对应同一个氨基酸。你假设的逆翻译把一切都颠倒了，一个氨基酸岂不是要对应多个密码子？”

孔疯子表扬了这个善于思考的学生，然后耐心地解释：“逆翻译对密码子的选取可能有随机性，但是不同物种存在密码子使用偏好，各类情形出现的概率是确定的。”

一个更加尖锐的质疑出现：“孔教授，你说的都是理论，那咱们上哪找纯蛋白质组成的生物？”

孔疯子无可奈何地说：“生命起源之初，分子进化也服从优胜劣汰的法则。如今是DNA的天下，还将RNA当作遗传物质的只剩部分病毒，至于更古老的蛋白质生命形式，恐怕早就凉透啦！”

台下的学生只是讥笑：“不能证明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喽。”

大梦初醒，林敢喃喃自语：“我会证明的。”

他去洗脸时，恍惚间看向镜中的自己，竟与孔教授有些许神似。至此，他跟随科考队走遍千山万水，在那些无人涉足的区域收集微生物。迷雾萦绕着暮色森林，他们从沸腾的热泉中打上一杯五彩斑斓的水。就在这杯矿物质溶液里，林敢识别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古菌，它和梵高画中的星空一样扭曲。这家伙好像吞掉了什么碎屑，林敢移动视野，只看见细胞内的一群核糖体。其中之一显得格格不入，它的体型比同伴们大了一圈，表面还有珊瑚似的突起。一条“蟒蛇”在这座“峡谷”之间快速穿行，如同拉链一般丝滑。另一个同样古怪的核糖体现身，它牢牢紧握“蟒蛇”的尾巴，追赶着前方的兄弟。两条“绳索”，一长一短，分别从两座“峡谷”上方抛下。林敢挑出两条“绳索”，丢进化学试剂里面，却看不到任何反应。他被整蒙了：“真是奇怪，不是蛋白质还能是什么？”

他找来碱性染料，终于弄清楚了，产物是RNA。林敢设法将“蟒蛇”夹出来，化学试剂的变色说明，这个模板才是蛋白质。理论中的“逆翻译”走进了现实，奇异的古菌利用它来窃取竞争对手的优质基因。不得不说，这个手段相当高明。微生物把稀缺的核酸深埋于体内，但它们万万没想到，无意中掉落的蛋白质早就泄露了绝密文件。蛋白质世界早已被时间吞没，可它的影子还活在我们的时代。林敢对外宣布了这一伟大发现，但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然而，制药公司像是捡到了未经雕琢的玉石。一种极其灵活的疫苗问世，它的关键正是逆核糖体。这种疫苗注射到人体后，会自动根据患者感染的毒株导出不同的mRNA,进而产生多种类毒素来激活免疫。得益于这项先进技术，人类在危难关头逆风翻盘，世界卫生组织拟定在年底结束这场灾难。林敢惊喜之余，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发梦。他自信满满地踏上新征程，如今仅剩一个难题等待他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