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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银河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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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粉红色的小巴士穿梭在防护林间,四个轮胎轧过硬邦邦的水泥地,车头还印着吕国大学的校徽。摇晃的车厢内,女学生们载歌载舞,不过这其实不是旅游团。“奇美拉之乡,这个地名简直太棒啦!”

梅芸笑出两个小酒窝,她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位。师姐詹丽只是莞尔一笑,接着跟姐妹们分享话题。梅芸有些扫兴:“还是看看远处的瀑布吧,家人们。”

闲话得趁早说完,考古现场那头有够她们忙的。女生们聊起一则消息,人类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在两天前与地面失联,具体原因仍在调查。詹丽觉得可惜:“天气预报估计得推迟好几年啦。”

梅芸灵机一动:“会不会是撞上了远古人类的卫星碎片?毕竟他们的科技领先于我们。”

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要是天上布满报废的航天器,那白昼都成黑夜了。詹丽却认真起来:“万一地球真的被太空垃圾包围,那我们的处境可不妙。有些凶恶的外星败类,估计早就对人类虎视眈眈了。”

女生们责怪她,不该说丧气的话。外星人应当是友善的,就像人群中“好人”总是多于“坏人”。巴士停靠在镇里的旅馆前,女孩们拎着行李下了车。此地为吕国的最南边,气候温和宜人。大街小巷里的行人熙熙攘攘,不过他们的外貌总令人觉得有点不适。你所能看见的每一位镇民都是异色瞳,其中一只眼珠的虹膜呈极其罕见的蓝紫色。他们身材匀称,少有胖子和瘦子,平均身高却比正常人高出半个头。如果你观察得再仔细些许,就会留意到他们的皮肤在左右两侧,割裂出不同的色调。詹丽啧啧称奇:“我大概猜到镇名的由来了。这里的人都挺特别,他们应该是嵌合体,即体内有两个人的基因。小概率事件发生这么多次,还是在同一个镇内,真的不可思议!”

很多镇民帮女学生搬行李、送上好吃的土特产,他们用行动打消了女孩们的顾虑。奇特的外表下,是淳朴的内心。一路走来,有纺织厂、糖果厂、钟表厂……轻工业在这个乡镇里蓬勃发展。镇子被一片湖泊分成两半,飞流直下的瀑布撩拨湖面,弹奏出激昂的水花。距离瀑布不远处,便是考古现场。皇家科学院十分重视这处古迹,专门派出了最优秀的一支考古队。以她们的专业水准来看,完全不需要再调动那么多实习生。对此,考古队的负责人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学生们也没有多问,毕竟与全国顶尖的专家共事,是她们的荣幸。在黑黢黢的地下忙碌一天,学生们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湖心的潮汐一涨一落,詹丽望向夜空中晦暗的弯月,心中很是不解。回到旅馆,她听见布谷鸟凄怨的哀啼,不知哪家的鸟巢又要遭殃了。关上灯闭上眼,她的情绪仍在随着湖水波动。纷繁复杂的脑海里,放映出无穷的画面。巢寄生鸟张大鲜艳的嘴,向它的养父母乞食。苍蝇失足滑入猪笼草的甜蜜陷阱。逛画廊的绅士目不转睛地盯着油画中浮夸的双峰。植根基因的欲望,碰上超常的刺激,会是礼物还是欺诈?詹丽浑浑噩噩地起身,昨夜的失眠无从解释。这天有四名学生请假,她们因为昨晚来例假而不太舒服。考古队只好临时雇佣一位当地的男青年,他将跟随着大家一起往遗迹的更深处探索。根据同位素测定,这里的石砖有三千年的历史,而神话里描述的创世仅仅发生于一千年前。根据一位教授的说法,这处遗址的发现经历颇为奇幻。一周前的夜里,全体镇民蹊跷地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见瀑布附近埋藏着黄金。民众掘地三尺,只在梦中的位置刨出一处暗室,里面并没有什么宝藏。男青年为她作证,并表示是自己通知了考古队,否则这批文物没法重见天日。男青年挪开挡道的杂物,学生们用卷尺、卡尺测量起文物的长度。梅芸问了他一个冒犯的问题:“你们的左眼和右眼为什么是不同颜色的?”

还好男青年不太介意,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一件秘事。500年前,一对新婚夫妇被邪教组织绑架。这对新人曾被浸泡在一口灌满汤药的发光棺材里。由于没有财产损失,当事人也仅受轻伤,警方拒绝立案。厄运如影随形,当夫人诞下一名男婴后,发现孩子生有一只蓝紫色的眼睛!两人认定这是某种诅咒,他们在报纸上刊登了告示。邪教徒戴着面具,为首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巫。两人很快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十余封信件,另外十几对夫妻也有同样的遭遇!他们的孩子受尽歧视,学校都不肯招收这类“怪胎”。家长们带着孩子搬迁,找到了一块无主之地。随着两座民房的竣工,“奇美拉之乡”便有了雏形。乡镇的发展日新月异,却未曾破除遗传的邪咒。故事刚刚讲完,考古队打穿了一堵墙,它通往更深更暗的空间。队伍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时而水平爬行,时而竖直攀援。梅芸抱怨道:“古人类修那么大的楼干嘛?这都不是给人住的,像是给神仙住的。”

考古队的一名教授安抚这帮娇气的学生:“这都算小的啦,我之前见过最高的古楼,将近有200层,其中一半至今还裸露在地上。”

考古队让实习的学生暂作停留,其他人先下去确认古街道的安全性。重量、材质、尺寸……各种物件的基本属性都测量完毕,可考古队迟迟没有回来。女生们提议分头去找,男青年倒是挺操心:“当心别走散了。我听说考古队先前有七个人走丢过,饿了两天才被救出来,所以现在需要这么多人手。”

一些女生开始害怕,但詹丽坚持要去帮忙,她断定考古队又迷路了。詹丽和梅芸兜兜转转,却连考古队的影子都没见着。她们高举提灯,呼喊着同学们的名字,却无人回应。梅芸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兴奋地拉着詹丽钻过一个破洞。詹丽怀疑梅芸在捉弄她:“你没搞错吧,还有人在这地下烤羊肉串?我什么也没闻到呀。”

一具烧焦的骷髅毫无预兆地出现,吓得两人差点把提灯摔坏。詹丽紧紧抱住还在惊叫的梅芸:“正常的,这里是远古遗迹,有死人才正常。我说怎么一路下来都没见过尸体,这不就来啦。”

这具遗骸被铁链绑着,詹丽把提灯靠近,随后观察到骨骼上下密集的咬痕!经过一番推理后,她得出结论:“人类的牙齿才会留下这样的印迹。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名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女性。有研究表明,史前人类灭绝的主要因素是饥荒,到处都是易子而食的惨剧。结合以上线索,这个可怜的女人先是被捆起来,然后被活活烧死,最后暴民们吃光了她的肉!”

“这个头骨的形状和现代人不大一样啊,学姐你确定这是人类的遗体?”

梅芸问道。詹丽表示错不了,古人类的基因多样性要丰富得多,自己也不是第一回见到这类头骨了。地砖上刻有一圈符文,梅芸推测这是某种祈祷文。詹丽重新审视铁链,发现它只是缠绕在手臂上,打了个活结。她立马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她把自己捆起来,然后让别人点火,我的天啊!她怜悯挨饿的人民,于是把自己的肉分给大家。”

两人为殉难者默哀十秒,以纪念她的献身精神。梅芸转身正要离开,詹丽却喊住她。紧贴着铁链的前臂上,可见十来道清晰的新咬痕,甚至有唾液蘸在上面。是谁食用过骷髅上残余的肉渣?难不成还有古人类在地下生活?两人只觉得脊背一凉,她们不敢再细想。两人惊慌失措地赶回地面,与走散的同伴相遇。清点人数后,有四个人不见了。她们跑回镇里寻求帮助,却发现湖泊两侧的房屋浓烟滚滚。“着火啦,救命啊!”

镇民们奔走呼告。失踪的考古队成员在纵火自焚!他们至诚地双膝跪下,凝视空无一物的苍天,完全无视身上窜起的火苗。来自地狱的烈火将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一并吞噬,只有恶魔才能听懂他们临死前的欢呼。火焰渐渐熄灭,留下焦脆的尸骸。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浸润着每一个饥饿的细胞。没有人能抵挡这股诱惑,人群不受控制地朝焦尸奔去。他们疯癫地啃食起鲜嫩的肉块,脸上显露出变态的笑容,仿若吃上唐僧肉的妖精。香气犹如投索蛛操纵的傀儡,而詹丽就像是被蛊惑的痴情飞蛾,奋不顾身地迎向悲惨的结局。她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只可惜身不由己。自己靠得越近,那股香味就愈发强烈。面前的尸体被分食过半,人们的鼻梁异常地隆起,将包裹在外的肌肤撑开。一对肿胀的犁鼻器暴露在外,那本该是高度退化的器官。人们四肢着地,如猎犬一般嗅着什么。美味多汁的午餐唾手可得,她弯下腰张开嘴,正准备一口咬下去。就在这时,她感觉背后有人拽着。三只割去鼻子的厉鬼叫嚷着,硬生生把詹丽给拖了回去。她在战栗中恢复知觉,发现梅芸正欣喜地捧着一个半生不熟的胆囊:“学姐,你不会连试吃的胆量都没有吧?”

看着这颗墨绿色的内脏,詹丽差点把自己的胆汁给吐出来。她是文明人,怎能参与同类相食的罪行?她一脚把梅芸踢开,连滚带爬地逃往最近的厂房。詹丽放下纺织厂的闸门,可是那阵令人躁动的肉香无孔不入,她的妄想症也由此更加严重。竖起鼻子细细品鉴,这香味颇具一番上古的醇厚。150万年前,直立人学会用火。这场科技革命带来了温暖、卫生,也让人类制作出第一份香喷喷的熟肉。紧随烟火的不仅有缩短的肠道,还有可怖的旧日支配者。潜伏于银河中的肉食者,它无尽地索求健硕的生命,用作重塑圣体的原材料。“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

詹丽如梦初醒。她在木桌上捻起一根细长的缝纫针,探入一侧的鼻孔。借助化妆镜,她将针头伸进鼻腔的深处,那里长着两块小小的嗅上皮。她狠下心一阵戳刺,挑破两片面积仅有指甲盖大小的器官!鲜血灌满鼻腔,她强忍痛楚,张嘴保持呼吸。她胡乱地抓来一把棉絮,将两个鼻孔堵上,洁白的棉絮瞬间被染红。谢天谢地,她总算闻不到任何气味了。待她止住鼻血,返回街道上,其他人都没了踪影。詹丽一路沿着湖边走,眼前的异象令她愣住了。晴朗的蓝天上没有半朵乌云经过,天色却慢慢地阴沉下来。下一次日全食还得等到明年,那现在悬挂在天上的又是什么?它不可能是月球,毕竟在日月同天的皮影戏中,绝无可能遮映出松塔状的剪影。神志不清的人们顺着山的鞍部匍匐而上,近看神似女鬼飘散的发丝,远看形似一只庞大的千足虫。数条由人群构成的蠕动曲线交集于断崖旁,他们凌乱地叫唤着一个共同的称谓——“伊特米特”。日光被遮挡过半,激荡的水珠化作袅袅飞升的雾气,零星的落叶迟迟不肯着陆。人流前仆后继地跃进,妄图够到天堂的一角。尽管他们弹跳的高度足以击败袋鼠,结果还是和万户飞天相仿。瀑布落下的是活人,他们昏死地沉入湖底,被坚硬的顽石顶得头破血流。气势磅礴的血池已然形成,大地也即将迎来至暗时刻。微波聚焦于奇美拉之乡,湖面冒出一大片气泡,仿佛在回应宇宙伊始的宣言。多么令人惋惜,视网膜无法辨识红外的色彩,不然它一定比太阳更加绚丽多姿。跟随着微波独特的节拍,全身上下的水分子翩翩起舞。詹丽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火热,自己不是中暑就是脱水了。她钻进废弃的储糖罐内,这个内衬玻璃的金属容器救了她一命。在她关紧罐口的刹那,外太空的不明物体封死了太阳,里面和外面的世界变得同样黑暗。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无论是正常人还是盲人,在这一刻都没有差别。詹丽竖起耳朵,倾听外界的死亡吟唱。是湖水沸腾的翻滚之声,是骨头敲打的粉碎之声,是花草凋敝的枯萎之声!直到万籁寂静,她才缓缓地将罐口打开一丝缝隙。湖泊中有明灭的红光,她压低身位试探着靠近。闷热而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声惊骇的爆震。詹丽的身子飘浮起来,失重的感觉叫人发疯。满湖的血水正处于某种诡怪的物相,很快形成一座壮观的喷泉。在漫天遍野的血色中,一个橄榄状的巨型器官从湖底射出。它如初生的心脏一般搏动着,渐渐地升向太空。它的脉动起初有些紊乱,然而那些画满古怪纹路的部位在振动中不断磨合,最终建立全新的、同步的节律。可怕的器官穿过云层,现在谁也看不到它了。胆怯的太阳终于露面,一切似乎又回归正常。当然啦,干涸的湖床、无人的乡镇,它们肯定不会同意这种看法。踩着满地的黑炭,詹丽跑回旅馆。她找来医疗包,尝试抢救一下自己的鼻子。而后她找到校巴,车钥匙还孤独地插在上面。她踩下油门,发现车开不动,冷却用的水箱炸开了。跑在皲裂的水泥地上,两旁的枯木无力招手,但愿她能赶在天黑前到达最近的城市。落霞将天幕渲染得橙红,詹丽走进城市边郊的一家咖啡店,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到那个癫狂的乡镇。劳累和饥饿几乎将她击垮,多亏一张松软的椅子及时接住了她。服务员好意地递来一张纸巾,她才发觉鼻血又流了出来。她点了一碟意粉,吃到半饱就感觉食之无味,看来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嗅觉。店里就只有一个顾客,其余的餐桌全都空着。她放下木筷,朝店主问道:“生意不行呀,怎么这么少人?”

“哎,今早街角有一家快餐店开张,把我们的生意给抢走了。我派了个伙计去探探情况,顺便买一份回来。谁知道这都过了两个钟头了,他还不回来。”

店主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对了!我有件急事,你知道最近的电报站在哪里吗?”

她打了个激灵。店主指向窗外:“沿着道路直走,直到你看见刚开张的店。往左拐,再走五十米就到了。”

落山的太阳捎走天空的色彩,詹丽慌乱地加快脚步。她看见马路的对面排着一条长队,其中一些不耐烦的人在伺机插队。大大小小的店铺都生意惨淡,有的连员工都不在,他们就不怕遭贼吗?再往前走,场面更加混乱。群众推搡彼此往前面挤,甚至有几位食客在互殴。快餐店似乎并未装修好,顶层的广告牌没有通电,有几处墙还没贴好瓷片。她纳闷了,这家缺乏诚意的店是怎么吸引顾客的。人群把一楼外围塞得严严实实,她实在是找不到一条缝,好来窥视店内的情况。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在招徕顾客:“您是素食主义者?没关系的,您只要尝一口,肯定会爱上我们的美食!到马路对面排队吧。”

一名男子听罢,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心动地朝马路对面走去,步伐愈发急促。华丽的浓妆、猩红色的连衣裙、珍珠点缀的大沿帽、玫瑰形的钻石项链,看这女人的打扮就像是贵妇。快餐店付了她多少工资?好让一名上流人士放下身段来做宣传。贵妇拦住詹丽,向她递出一份传单:“新店开业,免费试吃。欢迎小姐来品尝哦。”

当她直视贵妇的脸时,一股不安迅速挤占了整个大脑。那颗埋没于泥沙中的烧焦头骨,竟与贵妇的面相惊人地一致。也许只是碰巧而已,一具死去的骷髅怎会在人间游荡?贵妇邪魅一笑,深邃的蓝紫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詹丽。在短短数秒内,她重温了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奇美拉之乡的镇民,世世代代睁着一只本不属于他们的眼睛。废墟下的那具女尸,也许不是什么救济饥民的活菩萨,而是在将自己献祭给地外的邪物!詹丽用发抖的手接过传单,顿时吓得魂不守舍。传单的正面赫然写着:伊特米特的餐厅,全国第1000家连锁分店,用心做全世界最棒的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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