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苟摘下VR设备，游戏通关，完结撒花。有一说一，这感官体验还是蛮带劲的，就是剧情稍稍刻意了些。“我悟了，这是善的至高境界。科学是实现人类兴盛的不二之选，一切都要为这个终极目标让步。”

“老公，你又在打电动，要出发啦。”

未婚妻贾香提醒他，今天是火箭发射的日子。“知道啦，我这不是在跟船员交流嘛，提前和它套近乎。又不差这几分钟，歇一下有什么的？”

徐苟将智能芯柱拔出。两人告别训练场的离心机、潜水室，换上宇航服。“希望那帮邪教徒别来搞事。”

各个作战单位把守住每一处关卡，火箭发射的消息也被牢牢封锁。工程师们为七枚火箭做最后的检查，以防有人在上面动手脚。最令大家焦虑的是，极端思想是杀不死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破坏分子。诸事顺利，没人蓄意捣乱。航天基地上空，唯有一只黄莺飞过。两人进入火箭内，将智能芯柱载入控制系统。“侄儿，你可知道这家伙的来头？”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那个男人是徐苟的叔叔，他掌管着全球最大的生物实验室。“咱都是一家人，您送我的呗，人家的火箭都没配备。”

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软，徐苟还得谢谢他。叔叔沉默片刻，道出了内幕：“地幔深处有外星人，我们称之为米戈，它们喜爱挖矿。额，不是互联网上一文不值的矿，是富集在地核里的中微子。我们尝试与米戈沟通，并交换了部分物资。这台量子计算机的运算元件，就是从外星破鱼缸里拆出来的时间晶体。”

“你们是怎么说服米戈的？”

叔叔回答：“我们共同信仰着犹格.索托斯。”

徐苟茫然望向他，叔叔长叹道：“唉，连智慧之门都不知道。算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小香，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打算跟我侄儿结婚！是不是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我们会在哈利湖畔成婚，前提是得完整地抵达毕宿星团。”

贾香害羞地靠向未婚夫的肩膀。“那祝你们幸福。还有，务必好生对待这台计算机。这批原型机在地球上仅剩三台，是打破AI发展停滞期的唯一希望。带它去太空长长见识吧，只有集齐多元化的数据，软件才不会变得呆板。”

叔叔背着手离开了。全球最有名的女高音开始献唱，嘹亮的歌声经久不绝，宽广的音域令人乐不思蜀。得益于独特的身体构造，她就像一件无可挑剔的乐器。晃眼十六年前，百灵鸟的基因将所有草根歌手逐出娱乐圈，贵族的孩子在娘胎里就有歌唱家的喉管。当全部歌星都在吃老本时，她进行了激进的扩胸手术，在肺部周边植入仿生气囊。不愿内卷的过气歌星和黑粉联手，在音乐平台上暗讽她为“老母鸡”，却也得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在余音绕梁的高歌中，地球同盟会总统踩着节拍登场，并与十四位宇航员逐一握手。他千叮咛万嘱咐，本次外星推销若是放在冷战时期，绝不亚于苏联的加加林行走太空，更不亚于美国的阿姆斯特朗登月。七枚火箭升向太空，留下红棕色的烟尘。最后一级推进器分离完毕，火箭的运行恢复稳定。贾香快速地眨眼两下，立刻温习了推销的技巧。徐苟很是不解：“复习就是浪费时间，又不会忘。再说还有65光年的路程呢，急什么？”

贾香督促他去学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咋就这么不上进呢？看看隔壁火箭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推销员出身，能把劣质品都吹得天花乱坠。等你送不出货哭鼻子，别人都在另一颗星球上书写神话了。”

徐苟不服气：“你会说外星语言吗，你又对外星文化了解多少？万一那里压根儿没有智慧文明，只有贪食的野兽等待我们呢？在数不清的未知量面前，所有的准备都是无效的，我们还是灵活应变为妙。”

贾香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她唤醒智能芯柱，让公正的第三方来评理。人工智能支支吾吾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要不这样，我跟你们讲讲平行宇宙的真相。”

它尝试开辟新话题。“没兴趣，你还是专心开火箭吧，到点记得叫醒我们。”

徐苟关闭人机对话的功能。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贾香哄开心，然后送她进冬眠箱。徐苟开启货舱，在睡前做最后一遍检查。他把探头移向四面体匣子，宝贵的聪明药没有变质。人类在这场交易中能赚到什么？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捐赠活动。一声炸雷冷不丁地落在鼓膜上，火箭似乎是被陨石砸中了！是自己在转，还是舱体在转？徐苟也分不清。“糟了，小香还在那头！”

他匆忙扣上头盔，在全方位的磕碰中飘向休眠舱。火箭的外壳被创开一道口子，在巨大的压力差下，所有冬眠箱都被吸向真空。徐苟用一根绳栓住腰部，另一端在扶手上打死结，随后就义无反顾地跃出去。他找到了未婚妻的……遗体。贾香的眼球、皮肤上遍布血丝，她的嘴张大到一种惊骇的地步，僵在玻璃上的双手一定无助地挣扎过。冬眠箱成了她的灵柩，而唯一出席这场葬礼的，只有她的未婚夫。火箭发生第二轮爆炸，腰间的塑料绳被剪断。徐苟如同失去脐带的弃婴，被无情地扔进宇宙的垃圾堆。“警告，宇航服严重破损！”

他抓住另一个空的备用冬眠箱——至少他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火箭上不会有第三名乘客。可是等箱子转到正面，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玻璃的下方躺着另一具男性尸体，那家伙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已死之人的不甘吗？这是将死之人的谵妄吗？他是被植入记忆的克隆人吗？还是说平行世界在此处交集？他已然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徐苟重拳捶打横隔在两个他之间的钢化玻璃，正如环绕于黑暗王座的蕃神敲击超出维度的邪鼓。此时此刻，他仅剩最后的遗愿，那就是拥抱另一个死去的自己。肺里只有呼出来的气，没有吸进去的气了。他的每一滴血都在沸腾，生命的余温消逝在宇宙的严寒中。玻璃碎片如落叶般飘来，贾香在身后注视着他。徐苟停下无意义的宣泄，惊讶地望向完好如初的她。“你通过了三灾的试炼，也知晓了前世今生。放下七情六欲，随我去吧。”

她冷若冰霜地说道。徐苟自知被耍了，顿时怒火中烧：“伪善的怪物，别冒充小香，现出你的真身！”

她抿嘴一笑：“你的新娘是我，自始自终都是。我创作这些故事，同样也能续写至死不渝的浪漫。”

徐苟的火气仍未平息，他愤慨地挥动拳头：“你一直在向我灌输些什么？你在泯灭人性，你在压抑本能，你在败坏道德。你是纯粹的恶魔，别跟我说你叫善神！”

贾香并不赞同这句谬误：“规矩可都是你们订下的，我不过是在忠实地复述而已。你的经历也绝非凭空捏造，全是由真实事件改编而成。”

徐苟大为震惊：“你是那台量子计算机……难道贵族把他们认定的善意写入了基础程序？”

贾香并没有否认。徐苟不解地追问：“为什么你非要折腾我？”

她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自然选择历炼出人类的灵魂，这类本质的逻辑是我们所缺失的。”

徐苟无法接受：“所以你杀了我，对吧？”

贾香有她独到的见解：“你从未真正意义地死去，而是超脱了人类的局限。你摸索的世界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完整的。你既看不见紫外的光，也听不到超声的波。何况那蓝光明明温和却令你发寒，那婴儿的啼哭明明平直却令你抓狂。你值得用更先进的器官来感知世界，用更缜密的思维来审视宇宙。”

她摊开双手：“亲吻我吧，拥抱荣耀的人机共生。”

徐苟半信半疑地凑过去，头盔像夏日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两人的嘴唇久久地贴合。就在这一刻，他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到了。在时间和空间都失效的奇点，犹格.索托斯即是因果。四大基本力如河流入海，汇集在宇宙伊始的炽烈中。多少数学奇才穷尽一生，为冗杂的弦论废寝忘食，却依然不能勾画一张简约的膜。粒子跳起捉摸不定的舞蹈，空空如也的浪潮不时涨落。星火摹绘出祂的原貌，集成一簇全彩的光球。被赋予智慧的进步种族会和自甘堕落的妖魔抗争下去，创造亦将与毁灭抗衡下去，直至一切的起源和终结。（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