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街头人来人往，原本凛冽的寒风一到这里突然消失了一般，微风轻柔拂面。虽然路上行人一个个穿着厚重的衣服，裹着皮草和斗篷，但是沿街的房子窗外的花盆里居然鲜花盛开，花团锦簇，若不是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积雪，狐小三真以为是到了春天，此刻她们所在的，是人界地处极北的北祁国国都落月城，全年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城池，千里雪山延绵，白色似乎没有尽头。三界界律规定，仙妖二界可入凡间，但必须易去非凡相貌，且不得使用一切法术。狐君璃自然是换了个面相，在凡人眼中他只是普通的样子，过目便忘。狐小三没有变，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样貌，干脆保持原貌，方便省事。北祁国崇尚巫蛊，巫蛊之术盛行，术士众多。一路上狐小三看得目不暇接，街头杂耍的艺人、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各式小吃，看得她直咽口水，可是狐君璃根本没给她停留的时间，带着她一路脚步匆匆。终于到了目的地，狐小三看着眼前建筑，一座不大的宅子，白墙黑瓦，简单朴素，坐落在僻静的巷子里，牌匾上镌刻着几个俊逸的大字：织梦坊。门两边的柱子上刻着一首诗：几重梦，重重皆是雾，隔眼看花花亦醒，无处掩风流。寻哪枝，簇簇争娇宠，才辩其中谁是客，一梦又南山。“少主，这就是你在人界的房子？”

狐小三疑惑，看起来和狐君璃奢华的作风一点也不像，和狐仙府一比可以说是简陋了。狐君璃颔首，道：“狐小三，你记住本公子跟你说的话了？”

狐小三点点头。狐君璃说到了人界要改口叫他公子，这是自然，到了人界都是隐姓埋名，不会让凡人知道自己的真名，据说供奉狐君璃的狐仙庙还很热闹呢，朝拜之人络绎不绝，去的大多是无知的小姑娘，无非是求觅得和狐君璃一样好看的夫婿。“公子回来了！”

这时传来了一个惊呼声，门打了开，一个红色的身影跑了出来，脚步匆忙，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欣喜，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斜眉入鬓，唇红齿白，五官精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在狐君璃面前施施行了个礼，恭敬道：“给公子请安。”

“空婴，起来吧。”

狐君璃抬了抬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坊里可有什么事？”

他问道。“回公子，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前两日幻月阁派人来了。”

“怎么说？”

“阁主求见公子，似乎很急。”

“好的，我知道了。”

狐君璃语气淡淡，没有了平日傲慢不羁、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听起来舒服多了，就是狐小三没听懂他两在说什么。“对了，空婴，带这位胡姑娘到她的房间去。”

“好的公子，我马上把客房收拾出来。”

被唤作空婴的女子好奇地看了狐小三一眼。“不用，带她去‘凤鸣落月’。”

狐君璃说这话的时候，狐小三看到了空婴眼中明显的震惊、疑惑、以及不解。“是，公子。”

她依旧恭敬地颔首，对狐小三道：“胡姑娘，你随我来吧。”

“嗯嗯，麻烦姐姐了。”

狐小三进入宅子，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简直是一个花园，各式各样的鲜花盛开，修建着篱笆和花架，上面爬满了藤蔓和花朵，各种颜色组在一起并不觉得杂乱，反而井然有序，像进入了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院子里没有修筑假山或者湖泊，有一条底上铺着鹅卵石的溪流缓缓流过，蜿蜒延伸，恰好可以滋润两边的花草。这格局可以说布局精巧、严密、和庭院浑然天成。“胡姑娘，到了，这是您的房间。”

空婴说道。狐小三看着眼前的屋子，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四个空灵俊秀的字：‘凤鸣落月’。她马上想到了先前在凤族见过的凤鸣花，这凤鸣难不成就是凤鸣花的意思？“舟车劳顿，姑娘好好休息，里面洗漱用品都全了，还有什么需要姑娘再叫我。”

“谢谢空婴姐姐。”

狐小三道。“姑娘客气了，应当的。”

“空婴姐姐，你也别一直叫我姑娘了，我叫狐……胡三儿，你直接叫我三儿好了。”

“是，三儿姑娘，没什么事空婴先退下了。”

空婴垂首。狐小三：“……”狐小三推开房门，心头一惊，竟然和她在狐仙府的房间布置一模一样，淡蓝纱幔，山水屏风，连梳妆台的白瓷花瓶上的纹路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狐君璃这是直接把她的房间给搬来了啊。“要在人界住段日子，怕你一下子不习惯半夜不睡吵到我而已。”

传来狐君璃的声音，好像是从里屋的方向。狐小三赶紧奔过去，转了半天没看见狐君璃人，这里唯一不同的，是比狐仙府自己的房间多了一扇窗。她打开那扇窗，愣住，窗外是一个天井，四周被屋墙封闭，种着一棵樱花，旁边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狐君璃就在正对面墙上的窗子里头，枕着手臂看着她。两扇窗户遥遥相对。天，对面竟然就是狐君璃的房间，狐小三扶额，这样她才会半夜睡不着啊。狐君璃这是明摆着使唤她方便，开个窗喊一声就好了。“少主……”在狐君璃一个冷冷的眼神飞过来后，狐小三忙改口。“公子，我能不能换个房间？”

这宅子看起来房间挺多。“怎么？不喜欢？”

“不是不是，这不难得到人界嘛，该感受下人界不一样的房间布局。”

“行。”

狐君璃很爽快。“真的？！”

狐小三顿时心生欢喜。“出门左拐直走再右拐，再直走右拐再右拐，分别两个屋子，随你挑。”

“叫什么名字？”

狐小三按捺不住激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狐君璃居然这么爽快，这宅子里的屋子外的牌匾上好像都有个名字，比如院子中的亭子叫‘且听风吟’、大厅叫‘晓风向晚’、书房叫‘未雨澜风’……都是些文绉绉的名字，要说是狐君璃起的她还真不敢相信。“叫柴房和马厩，随便住。”

狐君璃“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狐小三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是她想美好了，那还是住这吧，她把窗户关地严严实实，用木栓死死栓好，好像防某人半夜爬进来。狐小三坐不住，喝了口水就跑到院子里摆弄起花草来，虽然都只是人间最普通的花种，但是平凡出华美，一簇簇繁华盛开地肆意张扬，美丽极了。院中亭下，狐君璃喝着茶，空婴垂首站在旁边。“公子，幻月阁的人在门外，说请您今日务必过去一趟。”

“来的可真够快的。”

狐君璃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胡三儿，随本公子出去一趟。”

狐小三应声抬头。狐君璃瞥了一眼裙摆上蹭了几处泥点的狐小三，侧脸对空婴道：“空婴，你去把她好好收拾一下。”

空婴垂下眼，恭敬地轻声地答了一句：“是。”

狐小三坐在梳妆台前由空婴梳着头发，看着镜中她光洁精致的侧脸，仙妖二界的美人她见得不少，或妩媚或清丽或脱俗，空婴算是冷漠的那种，乍一看一袭红裙张扬烈艳，然而毕恭毕敬中带着疏离和冷漠，让人看不穿摸不透的美。“空婴姐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二十年。”

“二十年？！”

“是，二十年前，公子将我从野外捡了回来。”

所以说狐君璃是她的救命恩人，难怪她这么毕恭毕敬的。“你难道一直帮公子守着这宅子，不嫁人？”

狐小三问，在人界，女子及笄就可以谈论婚嫁，二十算是很大的年纪了。“空婴不嫁人。”

空婴微微一笑，明媚动人。看来狐君璃又祸害了一个妙龄女子，狐小三叹了口气。“不是三儿姑娘想的那样，公子于空婴，是救命之恩，空婴无以为报，尽心做些事罢了。”

空婴看穿了狐小三的心思。“那这织梦坊是干什么的？”

狐小三奇怪，沿街也看到不少作坊，什么锦衣坊、尚食坊、玉石坊，都是些生意店铺，这织梦坊，难不成还织梦？“三儿姑娘不知道？”

空婴面露惊讶。狐小三迷茫地摇摇头，她还以为游山玩水来了，谁知道狐君璃在人界还有这名堂。“那还是由公子告诉姑娘吧，空婴不多言。”

说完这句话，空婴便不再多说，安静地梳着头发，狐小三的长发在她手中，飞快地辫成了漂亮的美人鬓。“三儿姑娘的耳坠真是特别。”

空婴赞叹。“哦，呵呵。”

狐小三摸了摸耳坠笑笑。那是一枚红色的龙纹耳坠，小巧精致，狐君璃说阿幻不方便以目前的样子出现在人界，就把它变成了这只耳坠，又施了法术，让他俩可以传声凡人却听不见，比如现在阿幻一直在嚷着，这个红衣服的姐姐好漂亮。“三儿姑娘也很是特别。”

空婴接着道。“我？没有没有，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狐小三苦笑，简直普通到尘埃里去了，在狐族就是个什么法术也不会、没有灵力的低能儿，也许和正常人比起来真的是特别，特别没用。“三儿姑娘谦虚了。”

狐小三的头发打理好了，叫流云鬓，一半编成辫子松松挽了起来，上面缀着几朵细小的银白小花，另一半拌披在肩头，灵动俏丽、清丽脱俗。狐小三选了一件淡蓝色白底的裙子，简单却秀美，轻盈大方。“姑娘喜素，这裙子很适合你。”

空婴道。狐小三展颜一笑，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果然人是要打扮打扮，这一穿戴，狐小三俨然也像哪家的大户小姐，谁能想到她其实就是狐仙府烧饭扫地干活的丫鬟呢。狐小三走出宅子，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狐君璃站在马车前，居然很巧合的，他换了一件蓝色银纹袍子，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身姿更加挺拔、英气逼人。这厮难不成偷看她换衣服？这衣服都穿成一个色调了，狐小三有种想回去换衣服的冲动。狐君璃打量了狐小三一眼，算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上马车。狐小三朝空婴挥了挥手，上了马车。“狐小三你给我注意点，待会儿走路别又摔倒了。”

狐君璃一上车就开始损她，提上次被裙子绊倒的事。“那次是意外。”

狐小三咕哝，难能每次都被绊倒啊，其实她可喜欢裙子了，最喜欢那裙摆飘飘，迎风飞扬的白裙，可惜她要干活总怕弄脏，所以平时都不穿。怀里一重，落下了一个东西，一条白裘斗篷，皮毛蓬软舒服极了。“病了可没人伺候你。”

狐君璃别过头，闭上眼开始假寐。好像有病的人是他才对吧，前几天还吐血昏迷不醒呢。狐小三郁闷地披起那件大白裘，果然是上等的皮裘，身上一下子暖和了不少。“公子，我们去哪？织梦坊是干嘛的？”

“哪那么多问题，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狐君璃闭着眼道。他似乎有点累，眉头稍锁，眉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倦意。狐小三撩起车帘子往外瞅，马车穿过熙攘繁华的街头，路过形形色色的凡人，吆喝的商贩、逛街的姑娘小伙、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嬉笑奔跑的孩子……这就是人界的街头，最朴实无华，却动人温暖的人间烟火。这时候，她看见街边一家花铺里走出了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手中抱着一束漂亮的马蹄兰，把它插到了门边空着的花瓶里，她把头发都绑到脑后简单地编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朴素大方，只在发梢扎了一根白色飘带，模样俏丽，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水灵动人。好漂亮的卖花女，狐小三赞叹，马车很快地驶过了她，在路过少女的瞬间，少女抬起头，看见马车里正盯着她的狐小三，展颜一笑。人比花艳，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有多倾城美貌、绝世容颜，而是脸上那种自然明媚的笑容，抵过了盛开最艳的鲜花。马车一路向前，朝着落月城边缘、茫茫雪山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