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山麓上，两匹马以极慢的速度朝前走着，跟散步一样。狐小三坐在马上动也不敢动，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她好不容易能骑稳，深怕一动，身下的大马一激动把她甩出去飞奔而去。“狐小三，照你这骑法，天黑了也走不到。”

狐君璃鄙夷说着，他只单手牵着缰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片刻后，林间传来一阵尖叫声，树梢的一群麻雀被惊飞。“啊——”狐小三尖叫着，使劲勒着缰绳，马儿却一点没停下来的意思，速度更快了。她后悔万分，要不是自己前面一赌气重重拍了一巴掌马屁股，也不会到这个控制不了的下场，马儿疯了一般横冲直撞。“主人快停下来！”

阿幻也在耳边尖叫。“我也想停啊，这马疯了！哎呦。”

狐小三被一串伸出的树枝扫了个正面，吃了一嘴雪。“主人，前面有棵树，跳上去！”

狐小三定睛一看，果然，那是一棵被积雪压弯了的大树，一根粗壮的枝干斜斜伸到了路中间，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马儿逼近的时候纵身跳到上面。豁出去了豁出去了，狐小三一咬牙。“一、二、三！跳！”

“砰”地一声，一层雪抖落了下来，狐小三成功了，此刻她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那棵树干。马儿飞奔而去，她松了口气，往底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前面没发现原来离地面这么高，约摸两三人高，这可如何是好，这摔下去估计也要少胳膊断腿的。“狐小三，你不好好骑马怎么跟个猴子似的挂树上去了？”

某人终于骑着马优哉游哉地晃了过来。这挨千刀的狐君璃，刚才马疯了的时候不出手相救，还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有没有主仆爱了，亏得自己尽心尽力伺候了他这么久。狐小三一脸愤慨，却只能说。“少主救命啊！”

“你自己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狐君璃丝毫不领会她哀求的小眼神。狐小三焦急万分，刚才也没觉得有这么高，一股气纵身一跃就上来了。“哎呀”，这时候狐小三脚上一个打滑，两只腿挂了下来，荡来荡去。“啊啊啊，少主救命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狐小三快急哭了，这挥两下手就解决的事，狐君璃至于这么小气嘛。可狐君璃丝毫没有救她的意思，悠悠下了马。“不敢什么了？”

“不敢逞强了。”

狐小三是吃到了逞强的后果，就是挂树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既然知道了，就想法子下来，你元神虽是破了，脑袋可没破。”

不救就不救嘛，还话中带讽，算了，求人不如求己。狐小三扭头看着这棵树，如今自己光靠手臂支撑着身体，过不了多久就会耗尽力气掉下去，得想办法往主干那里爬。她使出吃奶的劲蹬了几下，终于将脚甩了上去，重新恢复了八爪鱼姿势，正要往后退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伸手解开了身上的白裘，白裘飘然落地，刚好位于树前，要是万一摔下去，也不至于吃个一嘴雪，狐小三想，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退。退到主干，她松了一口气，发现树上缠绕着许多藤蔓，于是踩着藤蔓七手八脚地爬了下来。其实看起来挺高，爬一爬还是蛮顺利的，脚终于踏在了平地上。“这不是挺容易。”

狐君璃走了过来，道。狐小三把地上的白裘捡起来，直翻白眼，心想对于你来说当然容易了，像我这么乖巧的女子爬个树容易么。“本君饿了，你去找些吃的。”

狐君璃丝毫不顾及狐小三刚历经一劫，使唤道。“在人界不可使用法术，所以本公子现在也只是凡人一个。”

狐君璃坦然面对狐小三哀怨的目光。这茫茫雪山哪来的吃的，山林野兽除了麻雀什么也没有。对了，麻雀，可是这麻雀能飞，怎么抓呀，狐小三挠头。“本公子只做一次，看好了。”

狐君璃瞥她一眼，走到一旁拾起了几根干枯的树枝。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编了几下，一个简易的笼子出现了，他吩咐狐小三去捡几个松果。这山上松树居多，地上倒是散着不少掉落的松果。狐小三掰开那些还完好的松果，捡出里面的松子。狐君璃挑了一块平整的雪地，将松子洒在了地上，然后将笼子盖了上去，一边用木棒支了起来。这是一个简单的捕鸟器。他们躲到了远处的树后，不一会儿，几只麻雀飞了过来，左顾右盼地张望着，看看没什么异样，倏地钻进了笼子里去吃松果。“啪”，笼子盖了下来。狐小三冲过去将笼子死死压了住。用这个法子很快他们就捕到了四只麻雀，还剩下许多松子。“狐小三，你去生火。”

“怎么生？”

这里既没有火折子又没有火石。狐君璃叹了一口气：“你要学的东西还真是多。”

“那你把这麻雀弄干净了。”

“好嘞。”

狐小三拎起那一笼子麻雀，拔毛剥皮的事她最拿手了。仅用干草和石头，狐君璃就生起了一个火堆。“在野外记得选择避风的地方生火，这样火才不容易熄灭。”

狐君璃摆弄着火堆，折了木材往里添。让狐君璃纾尊降贵、亲力亲为这种粗活，还真是难为他了，狐小三想他心里肯定一百个不爽，顿觉痛快，以后自己就装傻好了，什么事都让狐君璃来做。“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去拔毛。”

“是，少主，公子。”

狐小三忙拎起笼子往旁边小山涧跑去。天色渐暗，不知不觉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整天，狐君璃说在林中过夜，于是选了这个有溪涧的避风地方。“少主，你看我抓了好大一条鱼。”

狐小三捧着手里的东西兴奋地跑过来。“阿幻抓了三条。”

阿幻伏在狐小三肩膀上得意地说道。狐君璃眼神骤然一变：“你怎么把他变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阿幻不是龙嘛，我想着它要是能潜进水里，抓鱼肯定很容易，然后……他就从耳朵上下来了。”

狐君璃对着它扬起手指，似乎要把它变回去。“主人，你让我吃完饭再变回去嘛，阿幻也肚子饿了。”

阿幻忙躲到狐小三身后。“哎哎哎少主，不是说不能在人界用法术嘛，再说反正这里也没人，别人不会看见，就让阿幻先吃了饭。”

狐君璃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瞥了一眼狐小三湿漉漉的裙摆和袖子，冷声：“去把衣服烤干了。”

前面和阿幻捉鱼捉的尽了兴，狐小三这才发觉鞋袜都湿了，一股从脚上寒意往上冒，她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搓着被水泡的通红的手掌。狐君璃在火上搭了个木架子，剃干净几根树枝将麻雀和鱼都串了上去。起身道：“我去拾些柴火，你看着点别烤焦了。”

然后拎起了阿幻，“一起去。”

“阿幻不去，我要留下陪主人。”

阿幻反抗却挣扎不开狐君璃的手。“不行，免得你把本君那份偷吃了。”

“……”狐小三看着一人一龙走进了林间，无奈地笑了笑，等到看不见他们，她脱下了鞋袜外袍放火旁烘烤着，然后整个人缩进了白裘里，一下子暖和了。这边林间。“你故意的！”

阿幻生气道。“谁让你是条公龙。”

狐君璃捡着地上的柴火不理他。阿幻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恍然大悟般道：“狐君璃，你如今……没有灵力了？”

狐君璃眉头一蹙，漠然道：“还不是拜你所赐，不过你别得意，只是暂时。”

“不可能，凭你的修为，我的毒顶多让你损个几层功力。”

“小赤蛟，你也太小看你的龙澜大人了。”

“谁让你硬闯溟渊，那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嘛？要是真这么简单，龙澜大人也不会被困在那上万年了。”

阿幻说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闭了嘴。狐君璃果然微讶：“这世上还有什么结界能困得住龙澜？”

“啊，天黑了，主人一个人肯定很怕，回去了回去了。”

阿幻避开问题往回飞。狐君璃也没再问，沉思片刻，抱起柴火往回走。他们回来的时候，狐小三已经穿好了烤干的衣服。“吃饭啦。”

她招呼着，举着手里的东西。“那个……一不小心烤熟了点……”在狐君璃幽冷的目光中，狐小三小声道，这样烤肉她还没烤过，难免把握不了分寸。“阿幻你先来尝尝，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是还能吃。”

阿幻看着那两串黑乎乎的肉块咽了咽口水，没动。狐君璃拿起剩下还没烤的肉放在了架子上。阿幻慢悠悠地蹭到了他旁边，直盯着那肉。“好啊，阿幻，你嫌弃我烤的。”

“不是不是，阿幻只是喜欢吃生一点的。”

“吃不吃？”

“吃……”阿幻咬了一口，随即哇地吐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狐小三。“真这么难吃？”

狐小三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也吐了出来，又焦又硬，简直跟吃炭一样。她看看自己这两串黑乎乎的肉，再看看狐君璃手中的肉，于是，也慢悠悠地蹭了过去。“少主，我帮你添柴火。”

“狐狸，我帮你扇风。”

然后雪地之中，传来了狐君璃暴跳如雷的声音。“狐小三你别全扔进去，那些柴是湿的！”

“死龙你往哪扇？！烟灰都吹本君身上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股肉香传了出来，狐小三和阿幻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壁，看着烤的金黄流油的肉直咽口水。狐君璃点点头说好了，两个饿鬼顿时扑过去啃了起来，吃的满嘴是油，津津有味。没有加任何作料的肉带着最原始的滋味，外酥里嫩，香味扑鼻。吃得差不多了，狐小三才发现狐君璃竟一口也没动。“少主你不吃？”

“本君是仙，不饿。”

狐君璃拨动着火堆，火焰一下子燃旺了许多。这厮不是说自己饿了才让她去弄吃的，这会儿怎么又不饿了，狐小三摇摇头，然后就很愉快地和阿幻把狐君璃那份给分着吃了。边吃边想，狐君璃是仙人之身不觉饥饿，那他以前还一日三餐要狐小三做全了，就是故意指使她多干活，故意压迫她，世界上有这么残忍的主子嘛。吃完烤肉，一人一龙打了个饱嗝，继续吃着狐君璃先前埋进炭火里的松果，松子被烤的松香，好吃极了。“狐小三，吃饱了就把这龙变回去。”

“怎么变？”

“怎么变出来的就把它怎么变回去，你的灵宠以后还是要自己来管。”

“主人。”

阿幻一脸不情愿，这才出来一小会儿，还没飞够呢。“阿幻，万一被凡人看见就不好了，还是变回去先，等回到狐族再放你出来好不好？”

狐小三道。没注意说这话的时候狐君璃脸上划过了一抹黯然。阿幻点点头。“阿幻真乖，回去做好多好吃的给你。”

狐小三摸摸它的头，闭上了眼睛。聚气凝神，心中默念着将阿幻变回坠子，她也只会这么想想。耳朵上一凉，多了一个耳坠。她居然真的做到了，狐小三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摸着耳朵上的坠子不可置信。狐君璃点点头，起身道：“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

他走到旁边一棵树下，盘腿开始打坐。狐小三把白裘一铺，直接躺在了火堆旁，还是这里暖和。她依旧徜徉在按捺不住的欣喜之中。“别高兴地太早，这只是最简单的法术。”

狐君璃冷冷抛过来一句话。狐小三还是很高兴，这说明她也不是一点资质都没有，天生骨骼精奇，是可造之材，她捉摸着要去哪里拜师学艺为好。月光明亮，星光璀璨，远方的雪山模糊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黑影，林间风影绰绰。狐小三慢慢进入了梦乡，没有梦的梦乡。夜里，狐小三觉得身上忽然燥热难受，浑身像爬了蚂蚁一样痒痒的，这大雪天应该没什么蚊虫呀，狐小三把身上的白裘解了开，还是很热，于是摸索着去解外袍。这时候，她觉得有什么碰了碰自己，手腕上传来了一阵清凉，顿时舒服了许多，她不自觉地往那个清凉的地方靠去。“狐小三，你这是在投怀送抱？”

传来某人戏谑的声音。狐小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狐君璃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腕，一脸笑意。手腕上的清凉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狐君璃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狐小三没有动，身子软绵绵的，狐君璃的脸模糊了又模糊，影子重重层叠在一起。奇怪，自己又没喝酒，怎么和喝醉了一样？“好热……”她呢喃，另一只手碰到了狐君璃的手背，果然，传过来的清凉又多了几分。“狐小三，你这是在引诱本君？”

狐君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不……”只是觉得那股清凉好舒服，竟舍不得离开。模糊中看见狐君璃脖颈间裸露的白皙皮肤，竟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真凉啊。“你这样，可别怪本君把持不住。”

狐君璃笑着靠近，清凉的气息拂面而来，如炎热的夏日跳入幽深清凉的碧潭之中，凉水漫过，全身的毛孔舒张了开，让人不自觉地，往最深最凉的碧潭深处游去。狐小三垂下眼，搭在他脖子上的手一勾，唇贴上了一片清凉。随即，源源不断地清凉气息送了进来，身体好像一张干枯蜷缩的树叶，在凉水中慢慢舒展了开。在那清凉之源，辗转厮磨，摸索着索求着清凉的气息。唇边传来一道深深的叹息。“狐小三，你这样，本君舍不得走了。”

“走？去哪？”

狐小三呢喃。“狐小三，本君走了以后，你不要太快嫁人。”

命令的口气，可里面怎么好像还带着一点恳求？“我才不嫁……谁也不嫁……你都没经过我同意就……稀里糊涂成了你小妾了……”狐小三口齿不清地说着。“对不起。”

她没听错吧？狐君璃居然会说对不起？狐小三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异常沉重，她一离开狐君璃，身体的那股燥热又重新燃了起来。狐君璃好像还说了些什么，狐小三脑袋晕晕地听不清了，她一个翻身，匍到了狐君璃身上，将脸埋在他颈间的冰凉之上。如此，舒服多了。她抓着他的手腕沉沉睡去。狐小三猛地从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着，看见对面树下依旧垂眸打坐的狐君璃，白裘也好好地盖在自己身上，没有被动过的样子，于是长长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还好只是个梦。等等，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住。梦？刚才她竟然做了个梦？她居然能做梦了？狐小三震惊万分，而且，在梦里，自己还把狐君璃扑倒了？顿时脸上烫了起来，狐小三晃晃脑袋，不对不对，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狐小三，难不成梦见本君了？脸红成这样。”

狐君璃睁开眸子。“没有没有，只是被热醒了。”

狐小三忙说。“热醒？是你欲火难耐了吧。”

狐君璃笑意更深一分，起身向她走来。“你别过来！”

狐小三大叫一声。狐君璃丝毫没理会她，走到火堆旁，将快熄灭的炭火戳了戳，火苗重新燃了起来。狐君璃瞥她一眼：“既然醒了，准备准备下山。”

晨曦微露，狐小三趴在溪涧上洗了好几把脸，现在满脑子都是梦里的事，一想起来她就羞得不行，疯了疯了，自己怎么会主动亲狐君璃？真是得了失心疯了。狐君璃牵着马走过来，抛给她一句：“要么上马要么走路。”

谁让她的马跑丢了，总不能走路下山吧。狐小三想了想还是上了马，狐君璃随后跨了上来，坐在了她身后。“别乱动。”

他牵起缰绳，气息吐在她耳边，狐小三浑身一颤，那种森凉馥郁的气息，和梦里的一模一样。马儿飞奔起来，两边树木飞快地倒退，马背上的人却平稳安然。“跑得快的时候，要把握好缰绳，不要收的太猛，马儿才不会乱。”

“哦。”

“你来试试。”

狐君璃将缰绳递给她。狐小三犹豫着没动，先前被那疯马一惊，她有点怕了。“放心，我在身后看着。”

狐君璃道。狐小三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缰绳。马儿一路跑的顺畅自如，长发被风吹起，衣玦飞扬，她才发觉，骑马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事，英姿飒爽。狐君璃坐在身后，能安心许多，再怎么也不会让他自己摔死，狐小三放心地骑着，越来越大胆，速度也越来越快。“前面是下坡，慢一点。”

可惜还来不及收缰绳，马儿冲下了山坡，巨大冲力下，狐小三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往前俯冲而去。腰很及时地被揽了住，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握住了缰绳，将马儿控制了注。“还没学好就得意忘形，要是本君不在，看你不摔死。”

狐君璃讽她。“不怕，有少主在啊。”

狐小三从余悸中回过神，道。狐君璃笑了笑，没有答话，沉默。狐小三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少主，你有要去什么地方吗？”

她想起梦中他说的话。“嗯？想让本君带你去哪？”

“不是，我就是想说……少主要是要出远门，把那个契约解了再去呗，你看我什么都不会，带着也是给您添麻烦……”狐小三笑嘻嘻道。“做梦。”

狐君璃冷声。“狐小三，最近吃多了啊。”

一只手在她的腰上不安分地捏了捏。“少主我错了。”

真不该奢望狐君璃大发慈悲解除他们间的契约，果然是梦啊，好歹梦里的狐君璃还会说对不起呢，狐小三哭丧着脸。“哪里错了？”

“我我我……我吃太多了。”

狐小三挣扎未果。“知道就好，回去绕着织梦坊跑十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