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太监,这是一个一生都无法再改变的事实,他要接受自己低贱的身份,忍受世人侮辱的眼光,而沉默的像块石头,同样艰难的岁月,他却要比别人多加更多艰难。 他作战勇敢,劳苦功高,他智慧过人,屡建功勋,他却一生孑然一身。在一个追求功名利禄、封妻荫子的大环境里,他甚至连有自己的后代的希望都没有,他有怨怼过自己的命运吗? 面对着茫茫大海,他是否也曾感到刻骨的孤单。 她认真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再努力工作,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子,没有爱人,甚至没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高薪、海外,明亮现代的写字楼,职业女性的优越感,优雅精致的华丽光鲜,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泡沫,随时可能消失,随时可能坍成废墟。 一切都如此无力。 露薇忽然想在这样的时刻写点什么,她捡了根棍子。 立点什么呢,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愿望呢,我对未来有什么期望,我对生活有什么要求呢? 露薇一笔一笔大大地写下:我一定要有钱! 写完就坐在自己的梦想旁边,海浪哗哗地冲过来又退回去。 身体被海风吹得凉透了。 熊童一直远远地坐在后面安静地看着她。 第二天出发海边阳光灿烂,露薇有点担心自己会继续触发崩溃,但是没有,她只是感觉有些阴郁。海边阳光清爽明亮,露薇的心情也明亮了不少,今天他们就要到马林迪了,马林迪是什么样的呢? 沿途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马林迪不是一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很安静,也很干净,城市里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高树。熊童首先去找住的地方,他已经看了几个酒店,都不太满意,马林迪是个海边城市,却只是个现已落败的旅游胜地,酒店水平有点低,但是熊童不想将就。露薇又怕热又怕累,只坐在车上等。每次出门熊童都会把食宿安排得很好,跟着他这些事不用操心。 最后熊童选了一个相对较好的酒店。酒店里面平阔得像海野,路径上铺满了碎石子,花园里种满了各种花草,五色槿开成一簇簇花球。一树树鸡蛋花正在盛开,娇俏的小花朵在落满了石子路和廊下草地,大片粉白的三角梅盛开繁如锦缎,酒店的房子花楼般掩映其中。 酒店在海坡上面,他们住的房间是临海的一排老式的房子,房间很宽敞,里面的装饰有马林迪特色,东西有些旧,但是看得出来曾经都很有品质,因此有一种老式的舒服感,阳台上新添的懒人沙发反倒现代得有些突兀。 从阳台望下去海坡上都是蓊蓊郁郁的树,棕榈树上挂满了累累垂垂的桔红色果实。从他们的房间走下去有小路直通往海边,茂盛的树木投下树荫遮住炽热的阳光。靠近沙滩时,只剩了一棵一颗矮矮壮壮的蒲葵,越来越稀疏地埋在沙地里。 下面的海滩是一片自然的野沙滩,黄白的沙地,里面很多小石头,仿佛泥沙滩一般。海水涌过来带着细沙,黄滚滚的,然而海水退去后,脚上却干干净净的。 午饭时,他们讨论去干什么。 露薇听来过的同事说他们在马林迪坐船去了一个野餐岛,在岛上切生鱼片和烧烤新鲜的海鱼龙虾很有意思,可是现在渔船早都出海去了。 有黑人推荐他们去WATAMU海滩潜水,那里海底的珊瑚很漂亮,称为珊瑚花园,还可以海上运动、水下冒险,但是他们过来的太晚,时间不够,而且露薇一直状态不好,想想只能放弃。 马林迪是与海有关的城市,所以午饭后,两个人仍然是去看海。 马林迪的海面向无边的印度洋,暗绿的海水,空气清新干净,远处海天一色,因为季节的原因,天色有些空蒙。沙是黄色的,细的像泥,沙滩上到处是小石头,有的沙面布满了小孔和拱出的湿软沙线,那是螃蟹的痕迹,海边许多突出的礁石,嶙嶙峋峋地突立,被海水拍打着,呈现湿润的黑绿色。 从海边回来,露薇很是遗憾没能吃到新鲜的海鲜,熊童问路边的当地人,有人回复说有的,并给捕鱼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等等,卖鱼人很快过来。 然而等了很久,卖鱼的人都没有来。熊童等的不耐烦,他想起上次从蒙巴萨回去,有乡下黑人拎着大公鸡站在公路旁等过往的车辆停下来买,露薇就很有兴致地让他买了一只,然而买回去后露薇不过就只是尝了尝,不禁怒道:你又不是想吃,你就是为了买着玩。上次你从蒙巴萨路上买回去的那只公鸡你就只吃了两块。 露薇微微一怔,眨眨眼想想他说的好像挺对的,但是她这时满心满脑地期待看到渔家的船上渔获满仓,活蹦乱跳的情景,这时候怎么能承认自己不是为了吃,于是马上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说:吃啊,我想吃啊,我当然是为了吃,这次我要吃很多。 这是这两天来她第一次笑。她的心情一直很忧郁,脸似乎一直在拉着,这时忽然有笑的需要,便感觉到脸部肌肉似已僵硬移动困难,因为笑引发的移动感太明显,很不自在。 似乎皮上的笑跟沉沉的内心是不一致的。 一种来在外界的笑感从皮到里逐渐递减,直至消没于黑沉沉的内心。 熊童只好继续跟她等着。不敢再逆她。 又过了一会,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中国人,开口跟他们打招呼,居然是个香港人。 虽然香港已经回归数年,虽然远在印度洋东海岸,但是见到香港人也不像见到其他中国人那样熟悉和亲近,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好像大家是不太一样的中国人。 露薇跟熊童两个跟着香港人穿过一片当地的房屋,拐了几个弯到了他的住处兼仓库。院子里充满浓浓的腥味,还有一些苍蝇在飞舞。香港人带他们进了一个房间。屋子地面上都是干货,大的小的,一堆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