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她的心没有系在谟云身上,第二她不相信雍正帝会带她如此之好。被封公主的宗室之女,全部都下嫁给博尔济吉特氏,也算是背井离乡的和亲,只有怡亲王的女儿和硕和惠公主,出嫁后没有归牧,一直留在京城的蒙古王府。而她这个科尔沁草原的蒙古格格,自然不会嫁回去,康亲王府无需安抚,朝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必须要拢络的大臣,按照雍正帝的惯例,她必然会被送去准噶尔。所以,既是对谟云都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免不了去思考,如果玹玗不用随嫁,或者以后配给他会是最好的归宿。涴秀和玹玗毕竟还有主仆之分,所以没有住在同一个营帐。夜已深沉,沐浴后的玹玗沉沉睡去,但一直恍恍惚惚难以安稳,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声,侧头见雁儿还熟睡着,便没有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独自走到帐外查看。今晚弘历一定会清理潜伏在营地中的刺客,所以她没有乱跑,只是站在帐外听着动静。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将刺客一网打尽呢?忽然她想到了那两具尸体,既然是黑衣蒙面,或许能玩一招反间计。这就是在阴谋诡谲的紫禁城中长大的皇族公子,而且身体里还流淌着雍正帝的血脉,弘历的心思岂会简单。忽然,脑海中又浮现出“欺天逆”那三个字,总觉得弘昼是想暗示什么。或许她心中所想,欲谋之事早被看穿,毕竟面对的是个擅谋者。可他为什么不揭破一切呢?只为报恩,所以才容忍全部。有些不可思议,甚至牵强的难以解释。然而她心里还有一个猜测,说不定弘历是想历史重演,上有阴晴难测的父亲,下有虎视眈眈的兄弟,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年雍正帝对康熙帝使的那招。不过他心思更深沉,也更聪明,知道如何利用工具,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自嘲一笑,她也内心太阴暗了,怎么可以这样去猜测一个全心护她的人。远处的嘈杂声渐渐淡去,一个黑影突然闪过,仔细一瞧原来是谟云。“你一直在外面站着?”
他走到玹玗身边小声问。“有一会儿了。”
看他刚才的方向,应该是要去浣衣司的营区。“后面有没有动静?”
谟云脸色凝重。“没有……”玹玗回头望了望,疑惑地问道:“你在追什么人吗?”
“嗯,可惜跟丢了。”
弘历让两个自己人换上杀手的衣服出现在营外,果然引出了另外两个,而奉命暗伏的谟云发现还有个人躲在后面,看身形应该是女的。“确实只有我们这边和浣衣司有女人,但我觉得那女人应该不会回来,虽然说混进去就很难辨认,可她也不会冒险成为瓮中之鳖。”
玹玗低眸思索着,她是听到远处的动静就起身,而这边的营地一直很安静,抬头望了望天空,冷笑道:“今夜虽是满月,但乌云密布,时常遮月无光,说不定那人会趁机逃走,既然你都跟不上,那就说明功夫不差。”
“那简单了,我直接过去查看谁不在,答案就一目了然。”
谟云轻松一笑,转身正要走,却被玹玗拉住。死了两个,抓了两个,逃了一个,可他们谁都无法确定,混在春搜队伍中的杀手就只有这五个。逃走的那个女人躲在后面行事,俨然就是临时指挥者,但齐妃曾经详细了解过弘皙的做事风格,凡有行动必会留下一个隐藏不出的传信者,回报行动失败的原因。这些年康亲王明哲保身,远离朝野纷争,如果谟云这样闯去浣衣司,无疑是摆明车马与弘皙为敌。而他二人的行为,铁定会牵连整个康亲王府,弘皙歹毒阴险,既然无法直接对付弘历,就会尽可能的剪除弘历身边的羽翼。“是四阿哥让你去查人的吗?”
情况紧急,她也就顾不得礼数,抓着谟云的手不放。“不是啊。”
谟云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回答:“刚才说过,四阿哥只是让我暗伏,因为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所以就自己跟过来了。”
果然是他擅作主张,玹玗又追问道:“刚才前营那么吵,是不是惊动了皇上?”
“是啊。”
谟云呆呆地回答:“我看到苏培盛去找五阿哥问话,皇上应该已经知道刺客的事情了。”
“那好,你现在去回报四阿哥,让御前的人去浣衣司搜查,你千万别出现。”
玹玗郑重地说:“这件事情不简单,你别鲁莽行事。”
“为什么啊?”
还是第一被小姑娘出言警告,谟云被绕的晕头转向。“哪有这么多问题,你按她说的做就行了。”
涴秀穿戴整齐的从帐中出来,本来她不想插嘴,可谟云真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连她都听懂玹玗的顾虑,他还搞不清楚状况。“那万一……”谟云的犹豫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没有万一。”
涴秀不赖烦地推了他一下,“你快去,我们俩会盯着浣衣司。”
谟云刚迈出一步,又顿了顿,转头诚恳地说道:“我担心你们两个小姑娘的安危,如果那个杀手潜藏在附近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涴秀的耐性就快被消磨殆尽,她们最多是盯着,真有人来自然是躲在一边,哪会白痴的送上门去。而且,谟云刚才的那个通称,让她想着就火冒,略带恼怒地反驳道:“还有,你叫谁小姑娘,别以为自己个头高些就可以占我便宜。论年纪,我比你大,你得叫我一声‘姐姐’,记住了!”
玹玗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们的声音极小,但这要是继续斗嘴下去,但凡引来外人注意,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流言,恐怕就要传遍整个营地。在她的提醒下,谟云才发现独自出现在此是何等尴尬,急忙去找弘历了。不多会儿,苏培盛带着几个御前侍卫往浣衣司而去,据说同时还搜查了御膳房和御茶房的奴才,每个人都被带到小营帐中单独盘问,直到快亮才折腾完。日出之前,积压了整夜的乌云,终于化雨淅淅沥沥而落。春雷阵阵雨潇潇,空气中弥漫着清馨的草香,让人觉得格外好睡。等玹玗醒来时,雁儿早去浣衣司转了个圈,听那些长舌妇七嘴八舌的说了好多事。据说浣衣司失踪的那位桂景姑姑,原是孝敬皇后宫里的粗使婢女,孝敬皇后仙逝后,长春宫有权势的嬷嬷、掌事姑姑、和几个大宫婢都消失得无隐无踪,只有那些粗使宫婢被打回辛者库。前年,桂景被指给看守酒醋局库房的一位公公,好像就是熹妃的意思,所以桂景虽然才二十一岁,仍然被放在春搜随行的队伍里。酒醋局位于西华潭以西,在羊房夹到胡同,周围还有御马圈、牛圈、草栏,不在紫禁城内,人士往来也十分复杂。玹玗不禁要怀疑,这个桂景原本就是弘皙安排入宫的;或者是后来被收买;还是说根本已遭掉包?收买的可能性不大,功夫好到能甩掉谟云,那只能说明她根本就是弘皙培养的杀手。毕竟经历过康熙朝九龙夺嫡,弘皙苦心经营多年,紫禁城里,内务府各部,究竟还有多少他的人。“还有一件好玩的事。”
雁儿摇了摇发愣的玹玗,悄声说道:“我听去御营送衣裳的嬷嬷讲,刚才从承德行宫来了一辆马车,里面可是一位绝色佳人呢。”
“承德行宫?”
玹玗诧异的回过神,雍正帝登基后从来没踏进过承德行宫,就连前几年的秋狝都是另立行园,难道那里还有什么妃嫔。“嗯,钦天监说这几日都会下雨,不适合狩猎,所以才专门从行宫选了这么个美人来伴驾。”
雁儿只在浣衣司逗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了各种流言。“这事你可别胡说,小心掉了脑袋。”
玹玗慎重地叮嘱道:“既然是从承德行宫接来,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出生,非但现在不能多嘴,回宫后在熹妃娘娘面前,更要守口如瓶。”
雁儿点点头,浅笑道:“我知道,也就是对你说说,跟格格我都不讲的。”
“那就好。”
玹玗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昨晚营里抓到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处置?”
“听说是两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意图行刺四阿哥。”
雁儿并不知道,昨夜发生在玹玗和涴秀身上的事情。“好像是被带出了营地,可怎么处置,就不得而知。”
玹玗只是轻轻一叹,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雁儿见她精神不佳,遂劝她去小憩片刻,不用担心涴秀那边的差事。再次醒来已到午膳时候,听到李怀玉在帐外询问,玹玗连忙起身穿戴整齐,才唤他进来。“姑娘睡醒啦。”
李怀玉一脸嬉笑的来到玹玗跟前,“主子让我请你去呢。”
“现在?”
玹玗向外探了探,雨还绵绵不断的下着,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合出去骑马。“可我还得去伺候格格午膳呢。”
闻言,雁儿匆匆进来,笑道:“你只管跟小玉子公公去,格格刚才起来用了些点心,喝两杯马奶酒,这会儿又睡过去了,还让我别去吵她。”
玹玗稍作梳洗,撑着伞随李怀玉而去,漫步在绵绵春雨里,一望无垠的草原仿佛被披上了一层薄纱,所见之景色犹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李怀玉领着她来到营地外的湖边,烟水朦胧中有一临时搭建的竹亭,四周垂着粉色的纱帐,弘历就站在亭中,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才缓缓回头。李怀玉恭敬地打了个千,笑着对玹玗说:“姑娘自己过去吧,奴才先行退下了。”
如烟丝雨,洗涤着尘世的繁华喧嚣,暂时带走了心底的诡谲污浊。在这样的天地间,弘历就像是脱尘出世的绰约公子,在他身上全是诱人的俊逸,其他的阴谋算计仿佛都已消失,更似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玹玗呆呆地望了他许久,才步履轻盈的走上前去,默默站在他身边,欣赏着烟雨中的湖面,闻着身边淡雅清醒的茶香。弘历低眸看着她,嫣然惆怅、温柔冷寂、清丽婉约,一个小小的女孩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动人气质。沉吟了许久,他才浅淡一笑,“下雨天不适合出去狩猎,但在湖边赏雨品茗也算风雅,午后若雨停了,再带你去骑马。”
“爷的脚踝不是伤了吗?”
玹玗轻柔笑问,昨晚就已经猜到不严重,可骑马应该也不太合适,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昨天那随口的一句。“无妨,昨晚是有些安排,才故意在陷阱多留了一会儿。”
以她的聪慧应该已把事情理清楚,否则昨夜不会那样交代谟云,既如此,弘历也没有隐瞒她的必要。“好歹也养几日。”
玹玗柔声说道:“在这苍茫天地间煮茶听雨,确实难得风雅,更比骑马让人愉悦。”
弘历眸中藏笑,与她同坐亭中,比上一次的拒霜轩品茶,只少了一把琵琶,幸而有笛曲相伴,也算另一种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