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这里见面,你当时在做什么吗?”
玹玗眸底掠过一丝惊讶,但刹那就被哀伤代替,她岂会忘记,那晚霂颻逼着她在众仙面前起誓,虽然她心中并无鬼神,却被迫把话说得很绝。「民女玹玗跪于天尊之前,以额娘的性命安危发誓,此生绝不入皇家门。如违此誓,额娘……不得善终,民女三生三世孽海沉浮,难觅真情……」转眼,她入宫已经快三年,比起眼前的曼君,三年时间真的很短,可她却觉得仿佛已经历了一生。这三年里,已有太多人离她而去,她想摆脱这片红墙,但又不甘心,和更多的不舍得。“记得,我发过誓,此生不入皇家门。”
玹玗双眼看着前方的天尊神像,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踏入皇家……”「即便我不是逆臣之女」可这半句话她却没说出口,终究是要离开,却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情形下。“你记得就好,神鬼佛陀你我皆不信。”
曼君叹了口气,眼神凌厉了几分,“但是,别让你的姑婆失望,她陪上自己的命,你才能有今天。所以天神起誓可以不屑,但对她的承诺,却必须信守。”
玹玗低下头,“娘娘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提醒这件事吗?”
“要提醒你,可以找更多适合的时候,无需大费周折把你从太后面前请来。”
曼君缓缓露出一个长笑,再开口时,柔和的声音中充满无奈,“你只要记得承诺,我就帮你取得太后的信任,让你能在宫里待下去,时时刻刻知道鄂尔泰和张廷玉的动态,至于能不能应变,如何才能尽快夙愿得偿,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玹玗眼睫轻颤,诧异抬眸望着曼君,问道:“太后如今仍不信任我吗?”
“如果她真的完全信任你,你现在就不该是在永寿宫,而是在皇帝身边。”
曼君冷笑着,玹玗终究还是年幼,看不透毓媞的谋划。“在碧云寺她会相信你,但经历圆明园那夜,她定然是要怀疑你和我的关系,也要思考你究竟是雍正帝的棋子,还是我的棋子。”
那日在乾清宫前,弘历因为最后一条遗命而露出的愤怒神情,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让曼君确定自己的做法没错。毓媞在弘历身边安排了那么多眼线,想必到了今天也该知道遗训的所有内容,就更加能明白,让一个能为其所用的玹玗跟着弘历,会比千百个小太监都强。那些太监只能看到表面,而对玹玗,弘历却肯以心相交。“说到圆明园那夜,我倒想起一件事。”
玹玗眉头微蹙,沉吟道:“我看到太后调换遗诏,后来我去花神庙给芝夫人化经,太后去寒山苑给宁嫔上香,我找去时,见灵堂的门虚掩着,太后正在里面烧遗诏,但并非全部,只是烧出了几个窟窿。”
曼君将视线移向玹玗的鞋子,勾着唇角问道:“你那天回来时穿着涴秀的旧衣,鞋子却是全新的,而且是花盆底鞋,你以为是谁授意佩兰这样安排,其目的又在何?”
“应该是太后,宫里的奴才不能穿高鞋,让我以格格的服制装扮,是想明确告诉众人,雍正帝早已承认我是敦肃皇贵妃的义女……”玹玗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然曼君为何专门提到鞋子,她那身装扮对毓媞而言是一举两得,顺便为了试探。“在琉璃殿时,太后趁我不注意调换遗诏,却又故意弄出响动吸引我的视线,然后又说去给宁嫔上香,遗诏是故意烧给我看,夜深人静,我的脚步声让她完全能算准时间。”
好深沉的心思,难怪银杏离开前,要专门提醒她,毓媞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这如连环套的筹谋,究竟在她身上套了多少个,她又该如何去应对化解?“所以我才专门把你叫来,安排一出苦肉计。”
曼君走到玹玗身边,眸底笑意诡谲阴冷,“就是要让她知道,我还要和她斗,更在逼你选边站。而你为表忠心,只有一个法子,三尺白绫。”
“上吊自缢?”
玹玗惊讶地瞪大双眼,就算置诸死地而后生,这法子也太危险了。取下玹玗的领巾,曼君在其颈项前示范,并解释道:“你是练家子,白绫若只挂在下巴,凭着你的功夫可以撑很久。但若是不注意滑至脖颈,可是九死一生,不过只要你时间安排的好,让人及时把你救下来,也就无虞。”
“雍正帝归天,齐太妃咄咄相逼,为表示对太后的忠心,我只有一死。”
玹玗冷笑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所有画面。曼君提点地问道:“这出戏不能急着演,铺排要够多,时机又要准确,让人相信你是万念俱灰之下的所为,至于选何处为戏台,你知道吗?”
“撷芳殿的慎心斋……”玹玗忍不住笑出声,她要死,还得给弘历扣上个罪名,只有选择那一天,毓媞才会完全相信。“回去吧。”
曼君点头一笑,“以后别在来天穹宝殿。”
玹玗正要转身,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太后真的相信我,就会把我安排在皇上身边,难道娘娘不担心我会违背誓言吗?”
如果她真的被恢复旗籍,再过两年也应该参加选秀,满军上三旗很可能成为后妃,且弘历年轻英俊,是多少秀女倾慕的对象,若是与他朝夕相对,她的心会不会沉溺?“雍正帝的最后遗命,借道家命理之言,指郭络罗一族女子皆乃狐媚妖孽,会危害大清江山社稷,所以郭络罗氏永不可选为后妃。”
曼君冰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望着玹玗那震惊的模样,笑道:“所以我不担心。”
呆愣半晌后,玹玗轻声道:“这一条是娘娘加上去的?”
“是与不是重要吗?”
曼君厉声斥问。“不重要。”
玹玗摇摇头,喃喃嘀咕着,转身离开天穹宝殿。独自走在东小长街,玹玗只觉得可笑,没想到郭络罗一族因为她的缘故,就从此与皇族无缘。其实也是好事,至少以后郭络罗一族的秀女,不用在红墙里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可她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痛,觉得好难过,好遗憾。弘昼刚从祭神库出来,见玹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几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可玹玗仿佛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直接从龙光门进入乾清宫,因身边有弘昼跟着,侍卫也没有阻拦。玹玗在雍正帝的梓宫前站了许久,突然含泪而笑,幸而是没笑出声,还有弘昼帮她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见她目光移向乾清宫南廊,弘昼低声说道:“四哥这会儿还在保和殿,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
玹玗长叹一笑,却是那么悲凄。“永寿宫还有差事,我先回去了。”
望着玹玗落寞而去的背影,弘昼的脑海里竟浮现出涴秀远嫁时的画面,心中一悸,转身向保和殿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