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女儿静苒依旧十分上心,当然小孩子四、五岁正可爱,确实特别讨人喜欢,又一直伴在母亲身边,感情深些也正常。不过转念一想,静怡怎么说都是甯馨的第一个孩子,怎就会这般淡漠,除非是身份有问题。皇族之内,常有正妻认养侍婢孩子的事情,但多数是养儿子,女儿极少见。为心中大胆的猜测,她找弘昼直接问过,却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弘昼只说此事由她去猜,至于真相是什么,那就得看弘历日后会不会告诉她。这也算是没有答案的答案吧。清晨,玹玗懒懒泡在香汤中,回桃花坞这两天,云织扮作宫婢护在她身边,又教她一些新的剑法,据说是这几年和茹逸对招所悟出的心得,可用来应付弘皙的手下。“姑娘,今日穿这身可好?”
莲子捧了大红色的礼服出来,又忙着取相配的首饰。“别忙了,帮我找身常服,一会儿我去碧云寺。”
玹玗淡淡说道:“你过去侍奉静怡沐浴梳妆,乾隆朝的第一个万寿节,可不能马虎出错。”
“姑娘去碧云寺?”
莲子恍然,难怪早起玹玗就让雁儿去盯着李怀玉。“虽说是皇上的万寿节,但也需要孝敬皇额娘啊。”
玹玗缓缓起身,半披着浴袍趴在贵妃榻上,由莲子为她涂抹润体膏。“前两天光禄寺就已经备好了素宴菜单,今天大早御膳房就忙得不可开交,皇上下旨说圆明园开宴的同时,碧云寺那边的素宴也要设好,还专门让小玉子送去呢。”
云织含着浅笑款款入内,轻轻拍了拍莲子的肩,示意其退下,接过润体膏帮玹玗涂抹,问道:“我的小美人,你也知道是乾隆朝的第一个万寿节,你跑到碧云寺去,就不怕皇上生气?”
玹玗微惊侧目,真是佩服云织走路能无声无息,松了口气冷声轻笑道:“懒得去看大戏,有人想羞辱我,难道还陪着她们演一出吗。”
她在宫里是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可她并没有真正的名分,往日里逢年过节,无论是宴席还是酒戏,她都伴在太后身边,今日却不同,毓媞不在,她又能以什么身份出席呢?何况,当今皇后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个仪嫔又十有八九是对她下手之人,且存心要靠拢甯馨,所以她敢打赌,宴席和酒戏定然没有安排她的座次。届时她领着静怡前去,没有位置和宴品,就只能让她与静怡同座,那她不就成了格格的保姆,还不让那些命妇看笑话。索性她去碧云寺送素宴,一来可以图清静;二来若甯馨真想羞辱她,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反将她们一军。“你这小丫头真是个人精。”
云织轻柔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换身衣服陪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若让太后见到你,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疑心。”
玹玗摇了摇头,云织作为弘历的江湖朋友,还是少在毓媞面前出现。换了身素雅衣裳,青丝绾成垂鬟分髾髻,佩戴的首饰也非常简单,虽然是大喜日子,但毕竟要去佛寺,不可以太过招摇。望着玹玗俏丽模样,云织打趣地说道:“那可不行,你若有半分闪失,我可没法向皇上交代。”
“还真不用云织姑娘随护,因为谟云公子也要去送素宴。”
雁儿端着早膳进来,笑着回应了云织的话,才对玹玗说道:“姑娘,小玉子那边从大宫门出发,我没跟他讲实话,就说你有些东西要带给太后,所以小玉子保证一定等你到。”
云织眼波一转,对玹玗笑道:“哦……康亲王府的八公子,好像和你还是师兄妹关系,我冷眼瞧着,他对你是用了真心的。”
“不过可惜了,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难为雁儿能说出这样的句子。“你还是快点吃东西,就算小玉子能等,大格格一会梳妆完毕过来,若是缠上你又惹麻烦。”
“你说得对。”
玹玗一点头,随便喝了几口粥,便匆匆前往大宫门。李怀玉怎么都没想到,玹玗要亲自去碧云寺,苦口婆心磨了半晌,最后还是犟不过,又有谟云保证会护卫玹玗,李怀玉只得听话放她去。到了碧云寺,得知毓媞还在观音殿念经,玹玗也不着急,而是借着分赏赐的机会,私下和彩鸢见了一面,细问了这几天毓媞的情况。然后又偷偷见过秋华和秋荷,塞了两包肉干给她们,随毓媞在佛寺,天天吃素定然馋的厉害,一点小恩惠既能收买人心,还能模糊视线,免让别人对她和彩鸢起疑。“刚才有小沙弥传话,师父在卓锡泉旁的凉亭,请咱们一起过去饮茶。”
待玹玗忙完了,谟云方有机会与她说话。“卓锡泉水冲泡的雨前龙井,无论色泽还是口感都是最佳。”
玹玗勾了一下唇角,笑得娴静甜美,心里却在打鼓。其实,她最怕和空悟见面,修佛之人有一双能看穿灵魂的慧眼,这让她觉得恐惧。此次同坐,空悟倒是只谈香茗不言其他,直到茶过三巡,乐姗前来找玹玗,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经书,谟云俯身去拾,竟见到一张意外掉落的笺子,上面抄着一首诗,乃是空悟的字迹: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玹玗偏头问道:“这是师父的诗作?”
空悟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此乃仓央嘉措写下的句子,不过实在有些可笑。”
谟云和玹玗面面相觑,他们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此人是谁,只觉得空悟在经书中夹入红尘诗词,似有些不妥当。乐姗想了想,她隐约听闻过此人,“可是康熙四十五年,圆寂在押解途中的转世活佛,此事当年可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他死了,有说他逃了,还有传他被困在天泰山慈善寺。”
“出家人,为什么会写这样的诗词?”
谟云纳闷地嘀咕。空悟眸中透着复杂的情绪,负手背身而立,似要掩盖心中烦乱,可语气却又是云淡风轻,“不如给你们讲个发生在隅纳拉山下,普通农奴孩子的故事。”
在隅纳拉山,出生红教家庭的婴儿,因为权谋相争,居然被黄教暗中选定为转世灵童,可这个男孩一直到十四岁,才真正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命运。他抗拒在布达拉宫中,遭人禁锢的傀儡生活,怀念在民间多彩的日子,和曾经青梅竹马的美丽情人。红教允许僧侣成婚生子,黄教却严禁僧侣接近女色,所以他常常在夜色的掩护下,微服出游与情人私会,但事情终究还是败露,情人被逐出拉萨流放到荒蛮之地。直到康熙四十四年,一场篡权阴谋引发了战争,这位傀儡活佛被押解入京,囚禁于天泰山慈善寺,就再无消息传出。康熙五十六年,慈善寺失踪了一位喇嘛,可那是九龙夺嫡愈演愈烈,康熙帝也就没有理会一位喇嘛的失踪。后有传言称,那位喇嘛辗转到了蒙古阿拉善旗,隐姓埋名,过着牧马放羊的日子。故事讲完,玹玗轻声笑叹,“如此听来,这几句诗确实矛盾。”
佛家讲究因果循环,缘也好,孽也罢,只能接受,谁也逃避不了。说人定胜天,命运在手,可相见、相恋、相知、相思却实难由心,读这样的句子,不过是在伤情之后徒添心愁。相见,在茫茫人海相见是老天注定的一种缘,或许擦肩而过,或许蓦然回首,这就是相见之初。可在相见之初,谁又能知道就会相恋呢?且相知也并不能和相思关联,相知不过是多个知己朋友,因此而衍生出来的情义会有很多种,也可以很单纯。在这万丈红尘里,相见无法避免,至于谁成为心中的化外一方,相思更是命中捉弄。“无论是否矛盾,但他的诗词是极好,有感而发,深入人心啊。”
空悟小啜了口茶,又道:“为师这有本仓央嘉措的汉文诗集,乃为师所译,或不能达其意境,但你们若喜欢,可自行誊抄一份品阅。”
这种幽怨的句子,正式玹玗所爱,于是笑道:“好啊,那就谢谢师父了,反正我要暂留碧云寺,明日借来誊抄也不迟。”
“你能不能留下还得看太后的意思。”
乐姗虽读书不多,但也听得出空悟的感慨,于是把话题转开,“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太后也该诵经完毕,赶紧随我去。”
玹玗察觉到乐姗悄悄拉她的衣袖,连忙随其离开,走出泉水院后,才低声问道:“童姨急着拉我走,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乐姗微微一点头,“我也不瞒你,太后和空悟大师有段过往,刚才那首诗听着让人恍惚,我虽不大明白,但总觉得含着他自己的无奈,所以那些诗句千万别在太后跟前提。”
“是,谢谢童姨提点。”
玹玗最擅察言观色,岂会不明白,不过此时也无需逞能,应下便是了。观音殿内。毓媞见玹玗亲自送素宴,也觉诧异,表面不动声色,却让于子安回去暗查宴席安排。之后又细问过惊马事件,并直言此事背后,必定有位高权重者操控,虽未指名道姓,但句句都是针对甯馨。说到玉雪霜之死,玹玗眼眶泛红,毓媞又是满心疼惜,并向玹玗保证,弘历若不彻查此事,待祈福期满回到圆明园,定然会以太后的身份替玹玗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