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娘等着银子救命，小明子想帮她，却身无分文。没办法，只能跟洪大人开口，要了个银锭子……”“姑姑就说，以你的人品，绝对不会干鸡鸣狗盗之事。即便这银子不是你的，一定也是从正道上得来的。果不其然，是舔腚吴陷害讹诈……”“事儿都过去了，姑姑无须放在心上——”“小明子以德报怨，姑姑自然没话说。姑姑只提醒你一句，防着舔腚吴一些。那小子嘴甜心苦，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万一你着了他的道儿，怕是又该吃苦了……”“谢姑姑提点儿……”“你这孩子，心善仁慈。处处为人着想，又不知人心险恶。”
如春瞅瞅院子里的福临，喟叹一声，“真希望，老天厚待于你。若你与他能有个结果，也不枉阿辅费尽心机……”“小明子不敢奢望……”如春这番话，又勾起明月伤心事儿。她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想到她与博果尔的婚约，想到那块立在午门外的石碑，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与福临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是历经再多苦难，最终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青草，发了月例银子，该还账了吧？”
人未至，声先到。彩云一进茶水房，发觉青草没在，似乎有些尴尬。她讪然一笑，跟如春解释，“两个月前，青草借了我二两银子，一直没还。最近，老家盖房子，我想给家里捎点银子，所以，才……”因为家里穷，彩云十一岁就进宫当婢女。从进宫那天起，她就结识了青草。四年来，吃住都在一起。每逢想念父母家人时，两人总是抱在一起哭。日子久了，处得就像姐妹一般。青草娘生病，常年离不了汤药。她想接济青草，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她也有众多兄弟姐妹，全家就指着她这点月例银子过日子。雨季来临，家里房子实在漏得没法住，父亲才打算重新修缮一下。若不是急着用银子，她怎么能张口跟青草要账。如春笑笑，“姑姑明白，青草借我五两。小半年了，也没还呢。若不是家里有急事儿，谁会跟她要账……”“谢姑姑体谅——”明月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银子，塞进彩云手里，“彩云姐姐，青草姐欠你的银子，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上。姐姐家盖房子，又耽搁不得。我刚领三两，也没地儿用。二两替青草姐姐还账，剩下这一两，权当给彩云姐姐添块砖瓦。希望，姐姐别嫌少……”“小明子，这怎么好意思……”彩云愣了一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真没想到，这个瘦瘦弱弱斯文安静的小内监，竟如此仗义。之前，听说他接济青草二十两银子，她还有些不相信。如今亲眼所见小明子慷慨解囊，她不得不相信这孩子的为人了。“彩云，既是小明子一点儿心意，你就拿着吧……”如春看一眼明月，眼里闪过一抹宠溺之色。情知这孩子是真心实意，也劝说彩云收下。“彩云姐姐，拿着吧——”“既如此，那姐姐就收下了。”
彩云不再推迟，径直收起了银两。小樊子匆匆进了茶水房，跟众人一一打招呼。明月见当值的两个人都来了，跟如春姑姑一道出来。两人结伴走向膳房时，明月的目光，再度投向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远远望去，只见福临腾翻跃闪，身手极为矫健。夕阳余晖沐浴在他那玉树般的身躯上，好似镶了金边一般耀眼。只这么远远地看一眼，明月就觉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小明子，小心——”如春的提醒声，把明月注意力拉回来。她蓦然转回脸，才发现面前是一棵梧桐树。若非如春提醒，她怕是会撞在这棵粗大的树干上。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如春好似什么都明了，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率先进了膳房。这乾清宫里的小膳房，不是所谓的御膳房。一般情况下，不预备皇上三餐正膳，更不负责宫里大型庆祝宴。因为就近，偶尔会给皇上炖个滋补汤，做点儿夜宵，煎个汤药什么的。这膳房的主要作用，基本上是给乾清宫宫人做大锅饭。每到开饭时辰，宫女太监都会结伴在这膳房里吃饭，一进膳房的门，明月就看见了舔腚吴和小于子。舔腚吴似乎也发现了明月和如春，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朝她们这边张望一眼。转回头去，两人凑在一起，鼓着肿胀的腮帮子悄声议论着什么。明月虽然觉得怪异，也没当回事儿。她和如春简单吃点儿东西，便回了内监小屋。进屋后，明月习惯性关上窗子。为了防止别人无意中发现她女扮男装的秘密，明月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一进这小屋，就会把窗户关上。等出去当值时，才会把窗子打开透气。在脸盆里绞了一条帕子，擦了擦脸。对着镜子照了照，一个灵气十足的小太监，就映入了眼帘。看着这个小太监，明月有一瞬间的怔忪。“真希望，老天厚待于你。若你与他能有个结果，也不枉阿辅费尽心机……”如春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回响。明月看看镜子里的小太监，嘴角微牵，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也想与福临有个好结果，她也想与福临永远厮守在一起。可她既已与十一贝勒换了八字订了婚约，这弟媳妇又怎能与大伯子在一起？满人或许不在乎这点，被孔孟之道滋养的汉人，又岂能接受这等乱伦之恋？明月叹息一声，从镜子前走开。她满怀伤感坐在床榻边，默默地想心事儿。西暖阁与她这内监屋近在咫尺，遗憾的是，自从她进了宫，却几乎没有与他相见的机会。即便是远远地看见，福临也根本不会留意一个普通的小太监。他更不会想到，她明月还活在世上，且就在乾清宫。一条黑花眼镜蛇，在床上蜿蜒爬行。红色的芯子吐得老长，携带着风声，呼呼靠近明月。当明月看见那条蛇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许是太过惊吓，竟然僵在远处不知道闪躲。等蛇袭击她右臂，飞速爬走后，她才猛然醒悟。她用左手使命地攥住右手手腕处，大喊救命。明月曾读过柳宗元《捕蛇者说》，知道蛇毒足以致命。她见一时之间无人来，急忙展开自救。抬起手腕，送至唇边，吮＊吸被蛇咬的地方。一边吮＊吸，一边吐。黑红色的毒血，喷得满地都是。内监屋里，瞬间充满了血腥气息。明月只觉得眼前发黑，眩晕一阵阵袭来，意识逐渐飘忽开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