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红箩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当她徐徐睁开眼眸,看到病床前的陈近南时,明白自己还活着的同时,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陈近南没事,实在是太好了。谁都可以死,陈近南却不能有事。他是天地会的掌舵手,反清复明大业还指望着他去完成。汉人的血海深仇,还指着他去报。心安的同时,也有一丝酸楚。因为红箩清楚地知道,她爱了好几年,又咬牙切齿恨了两个月的那个叛徒已经死了。她亲眼瞧见,马武挥剑刺向陈近南的那一刻,阿平的剑,也刺进了他后心,并从前胸穿了出来。“谢谢分舵主救了红箩……”“该说谢谢的,是我陈近南!”
事实上,即便是红箩袖手旁观,马武也决计伤不了他陈近南分毫。只是,陈近南不能这么说。红箩舍身为他挡剑的这份情意,他陈近南不能不承。“您是天地会的舵手,反清复明大业指着分舵主去完成。红箩拼死相护,原是应该的。再说,马武降清,红箩也难辞其咎。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背叛天地会……”红箩虽恨马武软骨头,恨他成为清廷鹰犬。但马武对她红箩的心意,她自然比谁都清楚。“近南明白……”陈近南起身,转移话题,“姑娘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别说话了,躺着好好歇一歇……”转头,吩咐窗外煎药的明翰,“韩明,把熬好的粥端来……”明翰应了一声,进厨房端了一碗粥,送进主屋。陈近南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喂着红箩。红箩心里感动不已,一边默默地喝粥,一边不停地掉眼泪。陈近南以为,她想起死去的马武,才伤心落泪,遂轻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节哀顺变。从今儿起,你也别回万花楼了,就留在分舵吧……”红箩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点点头。若不是天地会需要收集讯息,她自然不肯待在万花楼鱼龙混杂的烟花柳巷。即便只是卖艺不卖身,那种迎来送往靠卖笑为生的日子,她红箩早就已经厌倦极了。陈近南允她留在分舵,自然是再好不过。即便做个丫头,也强似当风光无限的花魁。&&&&&&&&&&乾清宫。七夕这天,正逢立秋。细如针尖般的小雨,飘洒了一天。入夜,不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发大了。秋雨敲打着殿宇上的琉璃瓦,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秋风携着丝丝凉意,越过敞开的那扇窗,扑在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上。宫灯里流泻出来的光线,洒在这玉树临风的身姿上,在窗子上投下一道欣长的影子。吴良辅拿一件披风,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披在福临身上,“立秋了,风有些凉。皇上一直站在窗前,小心冷风扑了身子……”福临不理会吴良辅,依旧负手立在窗前。那双凝视暗夜的星眸里,蓄满了愁绪与感伤。许是到了七夕这个特殊的日子,福临格外的忧郁伤感。他望着细雨蒙蒙的暗夜,轻声吟诵范成大的《鹊桥仙*七夕》,“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低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吟诵完这首词,心里越发落寞。他甚至有些感慨,这牛郎织女命运多舛,不得永远厮守在一起。至少他们还曾做过夫妻,生育一双儿女。即便被王母棒打鸳鸯,用天河隔开,终究还有这一年一度的七夕鹊桥会。即便是月姊颦眉,风姨吹雨,相见草草,可终究能得以相见,以慰相思之苦。可他与明月呢?生离死别,阴阳相隔。若想相逢,也只有在夜半三更的睡梦中!说也怪了,自从那次梦到明月,他每晚都会早早就寝,期望梦中再与明月相见。遗憾的是,明月却再也不曾入他的梦,让他好不懊恼绝望。每每都是满心期待地入梦,每每满心失望地醒来。法源寺那一幕,再一次闪现在福临眼前。那个清丽脱俗灵气逼人的如花容颜,时而巧笑倩兮,时而嗔怪颦眉。福临摇摇头,喟叹了一声,询问身边的吴良辅,“吴良辅,朕答应了立后。你说,明月是不是生朕的气了?若不然,为什么她再也不肯入朕的梦……”“许是明小姐怕打扰皇上!”
“朕宁愿她每晚都来打扰……”福临转身,带着憾色走到炕前。他盘腿坐在炕桌前,拿起那张有着淡淡墨痕的宣纸,低声道,“今儿是七夕,牛郎织女尚且能相会。明月,你若在天有灵,当知朕思念之苦。今夜,请务必入梦,与朕一见……”福临怅然放下宣纸,和衣躺在炕上。他怕光线太亮,明月魂魄不敢进西暖阁,命吴良辅熄掉全部宫灯。吴良辅应了一声,给福临盖上锦被,熄了所有宫灯。刚刚还灯火通明的西暖阁,一霎时变得暗沉朦胧。殿前风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隔着窗棂上的明纸透进来,仅仅能视物。默默守在炕前的吴良辅,瞧着深情到近乎痴狂的福临,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既同情福临与明月,又不敢让他们相认。因为他实在没把握,一向叛逆固执的福临知道明月还活着,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情来。万一皇上不肯按照摄政王之意立后,执意改立明月,只怕宫廷风云再起。别人死活,那与他来说,倒是无关疼痒的事儿。他吴良辅辛苦谋划数年,眼看着到手的荣耀,决不能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