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福临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一个泥娃娃。他看着这个酷似多尔衮的泥娃娃,眼里俱是恨色。手微微用力,掰下泥娃娃一只胳膊,“死了,你个老匹夫终于死了——”再用力,又掰掉泥人一条腿。如是下去,如同分尸一般,掰掉泥人四肢,“从今儿起,你再也不能骑在朕头上;你再也不能欺辱我们孤儿寡母;你再也不能结党营私独揽朝政。”
眼神一凛,恨意越发浓郁。手一用力,掰掉泥娃娃的头,“多尔衮,朕就是将你五马分尸,也不能解心头之恨——”福临喟叹一声,扔下手里人彘。他抬眸看向墙壁上的《洛神图》,眼含泪光,“明月,害你全家之人死了。遗憾的是,朕却不能让你复生。朕心之憾,终难慰藉……”“九哥,别难过了——”明月端着托盘进来,悄没声息地放在炕桌上。她一边斟茶,一般安抚陷入悲愤之中的福临。亲眼目睹福临满心悲痛与思念,明月心中竟生出一种冲动。她很想摘下自己的内监帽子,以明月之身与福临相认。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多尔衮虽然已死,亲信却遍布朝野。此事儿将如何收尾,尚属未知之数。明府冤案未雪,她依然是罪臣之女。既然时机未到,只能暂缓相认之期。“天人永隔,朕之痛,出了明月,无人能懂——”“佛经有云: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如果皇上和堂姐有缘,总会有相聚之日。”
忽然想起,在皇上心中,明月已死,遂补充一句,“此生无法相聚,下辈子也能重逢……”福临喟叹一声,“也许吧!”
&&&&&&&&&德胜门。一队轻骑,风驰电掣一般进入德胜门。为首的镶红旗将士,正是阿济格三子劳亲。一道道绊马索,蓦地从地面升至马腹高度。战马来不及反应,纷纷被绊倒在地。骑在马上的劳亲,冷不防栽一个嘴啃泥,当场被伏兵活捉生擒。其一众属下,皆被俘获。济尔哈朗从士兵中出来,行至被俘将士面前,吩咐,“来人,把劳亲押到宗人府,严加看管。等抓到阿济格后,一并审查……”济度带领属下上前,押走了劳亲。洪承畴与岳乐走上前,倪了一眼被俘官兵,冷声道,“阿济格心存谋逆,必定被诛。皇上仁慈,下令从犯不究。各位若执迷不悟,势必会祸及家人。若倒戈相向,效忠皇上,才有活路……”被俘将士闻言,皆吓出一身冷汗。一个个伏地,连连磕头求饶,“属下不知英亲王谋逆,只是奉命回京,求洪师傅给属下一条活路,属下必定感恩图报……”洪承畴闻言,点点头,“想要活路,也不是难事儿。只要你们愿意以家人为质,表效忠之心。等阿济格被俘获,皇上必定会论功行赏……”“属下誓死效忠皇上——”“属下誓死效忠皇上——”&&&&&&&&&&&西暖阁。明月端着锦盘,进西暖阁。她把锦盘放在炕桌上,掀开盛汤的器皿,一股乌鸡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明月瞅瞅埋头看折子的福临,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终于,她又回到福临身边了。终于,她又可以亲手给他做汤羹了。这种源自内心的幸福感,无须用语言表述。它就蕴藏在两人默默相守之中,在心中自然而然满溢,流淌,“小明子做了黄芪乌鸡汤,足足炖了三个时辰,闻着好香。九哥权当歇歇眼睛,尝一口……”“嗯……”福临抬起头,看了明月一眼。他接过明月递过来的补汤,用勺子舀了些许汤汁,抿了一口,清淡中透着鲜香。尝了一块鸡肉,酥烂滑嫩,舌尖一拨,骨肉即刻分离。频频点头,“嗯,不错……”又喝一勺子汤,感慨道,“小明子,你回来真好……”一边吃,一边跟明月闲聊,“西暖阁从来不缺精致膳食,朕看重的,是你小明子花尽心思给朕做羹汤的这份情意……”“九哥若喜欢,小明子日日给你做,做一辈子……”福临的话语,让明月一阵感动。她那颗芳心里,溢满幸福与心酸。有时候想想,做不了福临嫔妃,做个御前内监也不错。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待在西暖阁,日日跟福临待在一起。比起宠妃,与福临相伴时间还多些儿。“好,做一辈子……”“郑亲王到——”“安郡王到——”“洪师傅到——”内监的传禀声,在西暖阁外响起。福临闻言,面有喜色。他看看明月,示意传。明月行至暖阁门口,挑帘,把三人迎进来。三人正要行大礼,却被福临阻止,“王叔,从兄,洪师傅,西暖阁不是朝堂,大礼就免了吧……”三人闻言,改行常礼。济尔哈朗躬身拱手,奏秉,“皇上,成了,且兵不血刃。劳亲被控制,他率领的镶红旗将士全部倒戈相向,以家人为质,誓死效忠皇上——”“好——”福临喜极,拍了一下炕桌,“王叔、从兄、洪师傅,各计一大功。等收拾了阿济格,朕一并论功行赏——”“谢皇上——”“从兄,朕决定听从你的建议。英亲王扶灵回京,朕会帅朝臣在德胜门迎接灵柩。你们好好安排一下,务必让倒戈将士在石门外与阿济格回合,一为引蛇出洞,二为事发擒贼。阿济格如敢妄动,立刻将他拿下——”福临思忖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听从岳乐建议。他知道,岳乐不会害自己,太后更不会害自己。既然这些人都认为他该去迎灵,他去又何妨?这么多年都忍了,也不差这一次。与其赌这口气,闹得兵戎相见,血流成河。不如他福临屈尊降贵,给多尔衮哭丧一次。“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皇上圣明——”送走了三位保皇派,已是傍晚时分。福临乘软轿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顺带禀报劳亲被擒之事。明月跟在软轿旁,随驾伺候。融雪的日子,天格外的冷。凛冽寒风一吹,冻得明月瑟瑟发抖。她有些不胜雪后酷寒,连连咳嗽起来。福临听见咳嗽声,低头看了明月一眼。那亮如星辰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忧虑,“小明子,回头,再让唐太医给你瞧瞧。停了月余的汤药,也该继续吃了……”“是——”明月止住咳嗽,恭顺地应一声。她抬头看看坐在轿撵上的福临,心里淌过一股暖流。这个一向沉闷压抑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这一刻好似变了一个人。他那亮如星辰的眸子里,闪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自信。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从骨子里透出来,不经意间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