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国丧完毕,已时值年下。布木布泰缠绵病榻多日,服了许多汤药,终于有了些许好转。久在床榻上躺着,人变得极其虚弱。走几步路,就感觉气喘乏力。苏麻搀扶着布木布泰,在软塌上坐下。素心拿着一封信,匆匆进了殿。她给主子福了一福,回禀,“启禀太后,科尔沁来信了……”把书信递给苏麻,退下。“哀家看看——”布木布泰闻言,黯然失落的心,忽然升起一丝欣喜。她接过上苏麻递来的信,展开,仔细看。苏麻见主子终于有了笑颜,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故意把话题引到大婚一事儿上,想要让太后开心,“太后,卓礼克图亲王家书上都说了什么?苏麻猜,应该是给孟古青格格准备嫁妆的事儿吧?”
布木布泰看完信,放下,“你猜得没错,吴克善在信上说,孟古青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奉迎礼官一到,他们就启程进京……”苏麻点点头,“奉迎礼官,半月前都出发了。算算日子,这会子,必定已到科尔沁了。”
细算一下,“休整一下再出发,估摸着,上元节前后,孟古青格格就该入宫了……”“嗯——”“皇上驾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殿外响起。布木布泰瞅了瞅窗外,脸上漾起一抹欣慰之色。在处理多尔衮丧葬这件事上,福临所作的一切,还算是让她布木布泰称心。以帝王之礼为多尔衮发丧,死后追尊其为义皇帝。如此,也不枉多尔衮扶立这孩子一场,多多少少也能替她布木布泰赎罪消业。“太后病了,皇上日日来请安,真是孝顺——”“福临刚亲政,前朝事儿一大堆。”
叹息一声,黯然道,“哀家不能帮他,却还累他天天往这慈宁宫跑……”与苏麻说话之际,福临已经带着侍从进了殿。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明月也跟着跪下,不卑不亢地跟着福临行礼。布木布泰搀扶起福临,母子俩坐在软塌前闲话家常。明月也急忙起身,侍立在不远处,默默地候命。“今儿,皇额娘气色好多了……”“嗯,哀家也感觉好些了……”“今儿早朝,洪师傅与岳乐联名奏请儿臣亲政,众臣皆附议。钦天监选了个日子,定在正月十二。额娘,以为如何?”
“额娘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从福临登上龙椅那天起,布木布泰就盼着这一天。如今,福临真要亲政了,布木布泰心里却五味陈杂。她只要一想起扶立福临的那个人,心就犹如钝刀割肉似的,被凌迟一般疼。素心匆匆进殿,微微福了一福,“启禀太后,制衣局管事儿来了。说是,皇后大婚吉服已经完工,想让太后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福临听见皇后两个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脸色一沉,吩咐,“太后还在病中,不宜太过操劳。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这等琐事儿,也来烦扰太后静养。去,打发他走便是……”素心应了一声,悄没声息退下。布木布泰瞧福临一眼,询问道,“福临,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冲奴才生什么气啊?”
察言观色,心知福临不单单是记挂她身子这么简单,“眼瞅着,大婚只剩月余。皇后吉服若出纰漏,想重新做都来不及。兹事体大,制衣局管事儿有几个脑袋,敢擅自做主?”
福临犹豫片刻,看向布木布泰。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额娘,朕不想大婚立后,也不想娶孟古青,朕要退婚——”册立皇后,原本非他福临所愿。为了应对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为了早日亲政,他不得不装出乖顺的模样,任由多尔衮为他聘皇后。如今,那老匹夫已经死了。他福临为何还要委曲求全,迎娶自己不喜欢的皇后?若因肩负绵延后嗣之责,必须与其他女人生孩子,宫里女人多的是。随便找一个宫女,就能给他生孩子。若宫女不够体面,选妃充实后宫即可,实在没有必要给这个女人皇后之位。在他福临心里,只有明月才配母仪天下。明月虽已作古,他大可以为其留着这个位置,让后位永久空悬。“胡闹——”布木布泰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大婚立后,不是儿戏。岂能出尔反尔,想悔婚就悔婚?天下人皆知,孟古青是你福临皇后。大婚前夕反悔,让孟古青颜面何存,让你舅舅作何感想?”
福临喟叹一声,眼眸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内心挣扎须臾,黯然道,“他给朕物色的皇后,朕不会要——”福临隐晦地提起多尔衮,那一抹熟悉恨意再现。布木布泰看到他眼眸里浓郁的恨意,心一阵阵刺疼。多尔衮已经死了,福临恨与不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犯不着为过去的恩恩怨怨,把多尔衮那封遗书拿出来,掰开血淋淋的伤口给福临看。常言说,知子莫如母。福临这小子悔婚,不一定全是为了多尔衮。她估摸着,那汉女明月才是主要原因。既然汉女已死,她同样也没有必要提及此事,在福临心口插一刀。如此,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复杂化。布木布泰思忖再三,强压心中火气,“福临,无论你怎么想,必须按原定吉期大婚。孟古青嫁妆,已经准备齐全。奉迎礼官,业已到了科尔沁。如果你此时反悔,科尔沁必定蒙羞。满蒙若因此交恶,你可曾想过后果?”
苦笑一下,分析利弊,“若蒙古大军南下,南明余孽必定趁势而起,外加土匪流寇作乱,腹背受敌,大清危矣……”“额娘,朕真不想立后……”布木布泰虽极力忍耐,火气还是不由自主升腾起来。她微微寒下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冷声呵斥,“别说了!皇上就是说破天,哀家也不会允你退婚!”
闭上眼眸,“哀家乏了,皇上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