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躬身，亲自搀扶起明月，从她手里接过灵位，“洞房花烛夜，朕要与明月一起过。吴良辅，小明子，你俩出去吧。记住，别杵在殿前。省得，明月魂魄不敢来看朕……”吴良辅应一声，拉着明月退下。福临抱着那块亲手雕刻的金丝楠木牌位，如同抱着明月一般，斜依在软塌上。他那亮如星辰的眸子，全是忧伤与悲凉。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又被世人称之为小登科。如此良辰美景，他福临却只能抱着心上人牌位，用追思往事来悼念亡妻。法源寺一幕，在眼前一次次闪现。那个灵气逼人的汉家女子，俏脸含羞，腮飞红霞。她那婉转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频频响起。想起明月音容笑貌，福临那亮如星辰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浓郁的倾慕之色。福临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风，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低沉悲凉的旋律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哀戚，却是李商隐悼念亡妻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铉，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殿内之人，形只影单。殿外之人，五味陈杂。明月坐在石桌边，双眸凝望着如水月色，耳听从正殿传来的悲凉笛声，默念着李商隐《锦瑟》，心下一阵戚然。她既为福临痴心动容，又为两人处境惆怅万分。一时之间，酸楚与感动并存，忧伤与幸福相伴。吴良辅瞅瞅长夜无人声，压低声音规劝着明月。他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如同蚊蝇一般嗡嗡着，不绝于耳。“小明子，你看见了吧……皇上待你，痴心到如此地步……大婚之夜，竟然抱着你牌位拜堂成亲……你如何能狠得下心，眼睁睁看皇上承受相思之苦……如何能狠下心，看他抱着牌位过洞房花烛夜……”“从前，你担心自己是罪臣之女。如今，明大人冤案昭雪，你已经不在被诛之列。想要恢复女儿身，随时都能与皇上相认。何苦，还隐瞒身份，让皇上承受天人永隔之苦……”“咱家知道，你有婚约在身……咱家也知道，你担心太后那道懿旨……咱家自然也明白，汉女在宫中处境堪忧……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已经亲政。只要皇上宠你护着你，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严酷宫刑，早已经废了。皇上宠幸的汉女，也能册封为官女子……你为何还要固执己见，非要做小明子呢……你一意孤行，倒也罢了。为何还要让疼你如女的如初姑姑，背负欺君之罪……”“小明子，咱家跟你说话呢……”明月回眸，凄然一笑，“小明子心意已决，公公无须再劝……”青草册封官女子时，明月也曾偷偷幻想过。她要不要也象青草一样，做福临的女人？皇后也好，官女子也罢。名位高低对她明月来说，真的并不重要。只要能与福临相爱相守，淡泊如水度过这一生，她也就知足了。思虑很久，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她明月再淡泊名利权位，其他后妃未必会这样想。只要她碍着某位嫔妃的眼，一不留神儿，就会落入陷阱丢了小命儿。就像青草与彩云，本无心攀龙附凤，却被冠上引诱皇上罪名。被皇后发配辛者库做苦役，差一点儿丢了性命。因为身怀龙嗣，被册为官女子，入主承乾宫东偏殿。地位如此卑微，却依然被人算计，日子都无法过下去。经过今夜，明月心意越发坚决。大婚之夜，福临不惜冷落皇后，抱着她明月牌位跟一个死人拜天地。试想一下，福临若知道她活着，如何肯委屈她做位分低微到尘埃的官女子？福临若执意封她为后仰或是妃，太后又岂肯应允？集宠于一身，也就是集怨于一身。帝后因她失和，母子因她决裂，后宫嫔妃再恨毒了她。在这种人心怨怼的环境里，她明月如何能泰然自处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即便她不在乎死活，焉能不在乎福临清誉？她若以明月之身立世，她与博果尔婚约必定会被有心人翻出来大做文章。届时，福临必定会落一个君霸臣妻兄占弟妇的恶名，被千夫所指，被天下人诟病。这种可以预见的悲剧，别说太后不允，她明月也不能答应。“小明子，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春欺君，此事已成定局。他若冒然公开明月身份，只怕如春也会被牵累。如不是顾及如春性命，他吴良辅焉能如此低声下气相求？遗憾的是，这丫头全然不念他救命之恩，竟执意要做一辈子内监。虽想一步登天，做人上之人。一时之间，他吴良辅还真不敢贸然行事。既然明月不改变主意，他吴良辅只能等。等他安置如春出宫，再揭穿明月身份，享受迟来的荣耀，也不算迟。坤宁宫。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从坤宁宫里传来。在这寂静无声的月夜里，犹显突兀刺耳。桌几上的摆件，几乎被孟古青都扫到了地上。应声而碎的瓷器与玉器，残渣飞溅。刚刚还喜庆万分的婚房，瞬间狼藉满地，惨不忍睹。“格格，别摔了——”“格格，与其把坤宁宫价值连城的宝贝都毁了，不如毁掉那个让格格生气的人……格格……格格……”云珠亦步亦趋，想要阻止孟古青。遗憾的是，却怎么都无法让发狂的孟古青冷静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续不断。舔腚吴凑近一步，低声劝慰，“娘娘，云珠这话说得没错。与其毁掉坤宁宫宝贝，不如毁掉那个让娘娘生气的人……”许是孟古青摔累了，一下子跌坐在软塌上。那双满是愤怒与忧伤的凤眸里，闪过一抹挫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