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房。明月倚在茶水房门口,兀自吹着笛子。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双眸望着西暖阁方向,痴痴的,满是忧虑之色。“太后起驾——”“皇后起驾——”“贝勒爷起驾——”内监的传禀声,在暖阁处响起。明月急忙收起笛子,闪身躲进茶水房。隔着窗棂,向外窥视着。等到太后皇后博果尔离去后,才匆匆出了茶水房,奔向西暖阁方向。吴良辅瞧见明月,眼珠转了一下。他凑近明月,压低声音,悄声说道,“方才,皇上的手会动了。眼瞅着,快要醒了。咱家琢磨着,八成,是你这几天吹笛子的功劳。你既放心不下皇上,索性跟他相认好了。咱家琢磨着,即便当不了皇后,封嫔册妃是少不了的……”明月摇摇头,水眸里升起一丝落寞。她喟叹了一声,断然拒绝,“吴公公,这事儿,别再说了。小明子福薄,怕是承受不起公公说的那种福气……”吴良辅眼眸微紧,眸子里闪过一抹急不可见的幽怨之色。他叹息一声,方又道,“你既如此说,咱家也不强求。皇上快醒了,咱家得进去伺候。”
撂下明月,走向西暖阁,“想看看主子,就跟咱家进来。不想,回承乾宫就是……”明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尾随吴良辅走进了暖阁。她行至炕前,注视着福临那冠玉似的容颜,心里酸酸的。那双清如水的眸子里,泪雾瞬间升腾,朦胧了视线。“明月……明月……别走……别离开朕……”“九哥……九哥……九哥……”福临徐徐睁开眼,瞧见明月。嘴角微牵,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小明子,朕刚才,又梦到你堂姐了……”喘息一下,讲述梦中情形,“明月手执玉露,在桂花树下吹笛子。曲子,是易安居士的《一剪梅》。朕想走近一些儿,跟她说说话,她却一下子不见了……”明月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九哥又忘了,堂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苦笑一下,“九哥梦见的,只是堂姐魂魄。人鬼殊途,九哥自然不能靠近堂姐,更不可能跟她说话了……”福临闻言,痛苦地闭上了眼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濡湿了脑后秀发,“你说得没错,人鬼殊途。今生今世,朕怕是再也不能跟明月说话了……”明月思忖片刻,轻声道,“堂姐已经离世,九哥再念着她,也无济于事。多想想晏殊诗句,怜取眼前人,才是正理……”福临昏迷这些天,皇后一直在病榻前侍疾。明月真心希望,帝后和谐,皇宫中风平浪静。福临似乎不想听这话,遂冷声道,“朕乏了,你下去吧……”明月应了一声,躬身退出了西暖阁。慈宁宫。“皇上醒了?”
布木布泰和娜木钟齐口同声,询问来报信的小李子。两人一样的口气,却是不一样的心情。布木布泰惊喜莫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娜木钟却极其不是滋味儿,心里暗道老天不开眼。“太后起驾不久,皇上就醒了过来。这会子,都太监正传膳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姐姐这话,说得极是。皇上醒了,大清塌了的天,就又撑起来了……”布木布泰闻言,心里冷笑不已。娜木钟这贱人,一心盼着福临有个三长两短,好让博果尔继承大统。这点小心眼,她布木布泰清楚得很。她之所以不想收拾这贱人,也是看博果尔这孩子几分颜面。福临与博果尔兄弟情深,若娜木钟有事,必定牵累博果尔。博果尔有事儿,福临必定会伤心。“妹妹无须担心,有哀家在,大清的天塌不了……”“姐姐说得是,妹妹杞人忧天了……”“哀家乏了,就不留妹妹用膳了……”“妹妹告退……”娜木钟起身,给布木布泰福了一福。主仆俩出了正殿,五味陈杂回宫而去。长街上。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北风好像哨子似的,呼啸作响。长街上的风灯,发出微弱的光亮。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在东二长街上来回徘徊。明月望着乾清宫方向,犹豫不决。许多时日不见福临,她心里着实挂念。她想要去乾清宫一趟,趁着福临熟睡之际,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却一直犹豫不决。她暂离乾清宫,西暖阁里,必定是吴良辅在当值。正因为吴良辅在,她才没勇气过去。她清楚地知道,吴良辅对她有成见。这些时日看见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如春隐瞒她身份之故,吴良辅与如春之间,似乎也产生了隔阂。原本如同夫妻一般吃对食儿的两个人,如今竟然很少说一句话。如春虽然没有明说,她也多多少少能猜出几分。他们俩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因为她明月所致。北风携带着一抹烟火味儿扑面而来,明月回首一看,才发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从失火方位上推测,应该是永和宫。“走水了,永和宫走水了……”“走水了,永和宫走水了……”明月一边喊着,一边在长街上疾奔。她跑到承乾宫附近,才发现失火殿宇竟然是永和宫西偏殿。最要命的是,这永和宫西偏殿与青草居住的承乾宫东偏殿背靠背毗连。一把火烧过来,青草怕是也要葬身火海。情急之下,明月冲进承乾宫院子。她拍打东偏殿门窗,想要唤醒沉睡的青草与花蕊。“青草姐,赶紧醒醒……”“花蕊,走水了,快点起来……”“知道了——”听到回应声,明月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她冲进自己居住的小屋里,把两块视如性命的玉佩揣进怀里,再一次奔出来。东六宫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永和宫走水的传唤声。刹那间,值夜侍卫都涌到永和宫救火。一桶接一桶水浇到失火殿宇上,又从屋檐上流下来。瞬间湿了偏殿前的台阶与地面。花蕊搀着腰腹凸起的青草,从东偏殿里跑出来。青草脚下一滑,连带花蕊也跟着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