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几案上,摆放着一堆折子。福临伏在几上,目不转睛地看折子。瞧着一副聚精会神之态,许久,却不见翻动。孟古青款步走来,在福临身侧停下。她瞧了瞧福临,凤眸里闪过一抹幽怨之色,“夜已经深了。皇上是打算继续看折子呢,还是……”福临头也不抬,自顾自看折子。他挥了挥手,径直打断孟古青,“瑾贵人生产,耽误了不少功夫。这些折子,朕必须要看完,省得耽误明日早朝。皇后若困了,先歇着就是……”福临淡漠的态度,让孟古青一阵伤心。原本就在永和宫受了刺激的她,一时间竟然失了控,不计后果哭闹起来,“皇上要批奏折,就回乾清宫批去。这儿是坤宁宫,是我孟古青的寝宫,不是皇上处理国家大事儿的地方——”福临抬起头,瞧向孟古青,“这可是皇后自己说的……”孟古青愤怒到极点,不肯示弱,“是本宫说的,又能怎么样?”
福临起身,丢下孟古青,怒气冲冲地离去。一旁候命的明月,收拾一下折子,跟着福临出了正殿。孟古青见福临真这么走了,一时之间,委屈与愤怒接憧而来。纤手一挥,几案上那个白玉花尊应声而落,刺耳的声音,瞬间响起。“有本事走,就别再来……”这个男人的心,根本不在她孟古青身上。她又何须非要留下他,他自己难受,她也跟着不自在。西暖阁。余怒未消的福临,在暖阁里来回踱步。明月端着锦盘进来,一边斟茶,一边道,“九哥,别生气了。火大伤肝,小心伤了龙体。喝杯菊花茶,清清火气……”福临叹息一声,行至炕前坐下。他端起青花瓷茶具抿了一口,目光扫向墙上的那幅《洛神赋》。良久,视线才从画上移开,扫向明月,“从洪师傅把这幅《洛神图》送到乾清宫时,朕就倾慕起你这个才华横溢的堂姐。法源寺偶遇,朕对她一见倾心。朕爱慕的,不仅仅是她的才华,更不仅仅是她那倾城之容。朕最在乎最感动的是,朕有生命危险时,她奋不顾身挡在朕前面的那种勇气。她能舍命保护朕,朕怎么会忘记法源寺之约,怎么能负了她?”
“九哥……”福临叹息一声,“别人不理解朕,你不能不懂朕的心……”“小明子懂九哥的心。正因为懂,才不想九哥苦了自己。每每看到九哥承受天人永隔思念之苦,小明子就心疼不已。所以,才劝九哥怜取眼前人……”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福临的寂寞与痴情,明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法抚慰。想想她与他无疾而终的情缘,忍不住眼泪婆娑。许是她的眼泪,融化了福临心中怒气。他伸出手,象哥哥一样给她擦拭泪水,“傻小子,别哭了。朕不觉得苦,真的一点都不苦。思念心爱之人,朕甘之如饴……”永和宫。十二月初一,永和宫里热闹非凡。瑾嫔的册封礼,与皇长子牛钮满月礼一起举行。一大早,册封圣旨与赏赐就到了永和宫。宫女内监的恭贺声,一次次响起来,“恭贺瑾嫔娘娘吉祥如意……恭贺大阿哥福寿绵长……”巴尔娜喜笑颜开,一个劲儿说赏。折腾了半日,方才打赏完毕。“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皇后娘娘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永和门响起。巴尔娜迎上去,跪下行礼,“巴尔娜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太妃娘娘,参见格格……”寒梅抱着牛钮跟着跪下,“大阿哥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太妃娘娘,参见皇后娘娘……”布木布泰弯下腰,搀扶起巴尔娜。她从寒梅怀里接过来牛钮,逗弄着,“瑾嫔,今儿是你和牛钮的好日子,不用拘礼了……”巴尔娜福了一福,“谢太后体恤……”布木布泰一边逗弄牛钮,一边笑着道,“瑾嫔为大清诞下皇长子,功不可没。从今儿起,你就跟皇后一样,叫哀家额娘吧……”巴尔娜有些受宠若惊,再次福了一福,“谢额娘垂怜……”娜木钟扒着襁褓,笑着道,“姐姐,你看,牛钮在吮大拇指……”布木布泰展颜一笑,“妹妹才发现啊?牛钮出生那天,哀家就发现了。这孩子不但爱笑,还总爱吮大拇指,真是可爱得紧……”“皇上驾到——”内监的传禀声,再一次响起来。须臾后,福临就带着明月吴良辅进了永和门。他给太后太妃请了安,巴尔娜拽拽一直闷不做声的孟古青,一起给福临见礼。孟古青心里虽不悦,却还是以礼而行。自从冬月初一闹得不欢而散,福临再也没踏足坤宁宫。如今再一次遇见,孟古青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福临从布木布泰怀里接过牛钮,边逗弄,边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极冷。都别站在院子里说话了,省得冻着了牛钮……”时值腊月,寒冷至极。人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小水珠,变成雾蒙蒙的水汽。娜木钟闻言,娇笑着道,“汉人有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姐姐瞧瞧,福临一做阿玛,一下子就长大了……”布木布泰闻言,不由得感慨万千。在她布木布泰眼中,福临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他却已经做了阿玛。等他为自己孩子费心筹谋时,方知她布木布泰的不易。“妹妹这话,说得极是。”
瞧了孟古青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女子出阁嫁人,方得成长。男子须做了阿玛,方能长大……”冬月初一的事儿,布木布泰一清二楚。福临固执叛逆,听不进她这个额娘的话。孟古青若再任性娇横,这帝后怕真要成为一对冤家。孟古青若有悟性,当知她话中之意。若这孩子缺乏慧根,她布木布泰只怕是也无力扭转乾坤。孟古青闻言,悄然喟叹。她听得出布木布泰的言外之意,也知太后希望她温柔顺从讨好福临。可遗憾的是,她再委曲求全,终究是得不到福临欢心。既如此,她又何苦自甘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