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一轮圆圆的明月,从东方天际悄然升起。悬挂在树梢之上,犹如传说中的和氏玉璧一般圆润透亮。如水月光,轻轻挥洒,地上如同凝结了一层霜雪般。福临站在西暖阁门口,举目眺望着这轮圆月,触景伤怀,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明月。法源寺初遇那一幕,在脑海里频频闪现。那个如同洛神一般绝世出尘的女子,好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九哥,敬事房的人来了……”明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福临挥了挥手,“今儿,朕要留在乾清宫赏月,不打算翻牌子……”家宴时,太后特意叮嘱过,让他去坤宁宫看望皇后。他若不去坤宁宫,自然也不能招其他嫔妃侍寝。与其明着忤逆太后,倒不如留在乾清宫饮酒,守着天上这轮明月,过中秋佳节。明月依照吩咐,打发走敬事房的人。正要给福临奉茶上点心,却又听福临吩咐道,“小明子,让御膳房备些菜肴,暖一壶酒,朕要饮酒赏月……”明月应了一声,遣人去御膳房传膳。不大一会儿,御膳房就送来几碟子菜肴,暖了一壶酒送来,摆放在暖阁门里临时摆放的桌几上。“九哥,酒菜已经备好了……”福临喟叹了一声,在桌几前坐下。明月斟了一杯酒,放在福临面前。福临倪了明月一眼,吩咐,“一个人饮酒,很是无趣。小明子,你陪朕喝一杯。借此机会,朕也好考问一下你的学识……”自从明月薄醉那日起,福临一直不敢面对这个单薄瘦弱的身影。等明月背对着他忙碌时,又忍不住偷偷地窥视。他就像做贼一样,生怕被人发现,心虚,又自己鄙视自己。明月犹豫须臾,终究还是应了一声。她在福临身边坐下,一边给福临布菜,一边暗自想心事儿:留在宫中的日子,终究是不多了。借这中秋佳节与福临亲近一下,留一些美好记忆,于她明月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福临端起酒杯,举头望月,“中秋佳节,无月不欢。小明子,咱们性格酒令,轮流念诵带月字的诗词,谁想不起来,就罚酒一杯,如何?”
明月闻言,点点头。那清如水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九哥既然想当令主,当先自罚一杯……”“这话,说得倒也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口朝下晃了晃,“朕干了,开始行令吧。朕既是令主,当先吟诵一首,”思忖一下,吟诵,“明月几何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明月微微一笑,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脱口而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谈论起诗文,明月兴奋不已。那如水的眸子里,灵气十足。福临瞧着这样的明月,竟心生恍惚之感。那种熟悉的燥热,在体内瞬间流窜起来。他强自压下那种莫名其妙地躁动,转移开目光,一时竟忘了吟诵诗词,输了酒令。“九哥,该你了。”
“朕输了……”福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扔下手中酒杯,气呼呼地起身,一边大步出西暖阁,一边吩咐道,“起驾景仁宫……”明月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心里有些淡淡失落。福临明明说过今夜不翻牌子,缘何又要起驾景仁宫?难道说,因为输了酒令,面子上挂不住,才恼羞成怒?她愣怔了须臾,终究还是追着福临出了西暖阁,起驾景仁宫。景仁宫。佟念锦倚着廊檐红漆圆柱,望着天上圆月发呆。那清如水的眸子里,盛满哀怨与轻愁,如今夜月色一般。“明嫔懂事儿,哀家一向都知道。这孩子专宠数月,却从不侍宠生娇,哀家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今儿,是中秋之夜,是天下所有夫妻团圆之时。明嫔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不用哀家叮嘱,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太后的声音,在耳边频频回响。夫妻这个字眼,如同一根刺似的,扎在她心上。太后话虽说得婉转,她佟念锦焉能不明白?太后这是在提醒她,皇后娘娘才是福临的妻。她这个得宠的嫔妃,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罢了。秀女入宫,看似风光无限。个中滋味儿,也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会知道。说得好听些儿,她们是尊贵无比的皇妃娘娘。说得难听一点儿,不过是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生育工具罢了。绿柳拿着一件披风,从主殿里出来。行至佟念锦身侧,为她轻轻披上,瞧了瞧天上明月,委婉地劝说,“时至中秋,夜凉如水。小姐,别在外面站着了,省得着凉,进屋吧……”佟念锦摇摇头,喟叹一声,“本宫想赏月,不想回屋……”绿柳瞧瞧乾清宫方向,“崔公公已经打听过了,今儿,皇上没翻牌子。说是,留在乾清宫赏月饮酒,应该不会来咱们这儿了……”佟念锦闻言,越发伤怀。她瞧了瞧景仁门方向,喃喃低语,“他说过,入夜要来,让本宫等着。即便是真来不了,本宫也想等一会儿。早早歇下,怕也是睡不着……”绿柳叹息一声,不再相劝。她陪在主子身边,与佟念锦一起眺望天际上的那轮如同玉璧一般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