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元殿。龙书案上,是一堆堆的折子。福临坐在龙书案后,拿着折子看。双眸盯着折子,眼神却没有一点点焦点儿。看不下去,索性把折子一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行至窗前,凝眸远眺。中海南海相连,水天一色。广阔浩淼,无穷之大。他瞧着这宽广无垠的大海,愁绪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一个人默然站立了许久许久,依然无法从失去明月的苦闷中走出来。吴良辅进殿,行至福临身后,悄声回禀,“启禀皇上,安亲王在海会寺寻了一个得道高僧,字憨噗,法号性聪。说是要给皇上开顶授法。这会子,人已经到了,就在殿外候着……”福临徐徐转身,说了声传。等他正襟危坐后,吴良辅已经引着憨噗性聪进殿。憨噗性聪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躬身见礼,“贫僧憨噗性聪,参见皇上……”福临亲自搀扶起憨噗性聪,赐座,等吴良辅奉茶上点心之后,方才喟叹了一声,轻声询问,“大师,人为什么会有烦恼?”
憨噗性聪念了一声佛号,“人之所以有烦恼,是因为欲望太多。七情六欲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执念。执念太深,就会生烦恼之心……”“大师可否指点一下,如何才能放下执念,去掉烦恼之心呢?”
“妄念与烦恼,皆有心起。假如你能知道妄念与烦恼皆是本体妙用,能息下它不动,既做事时不执不住,随缘应用,这就是法身发出的‘本体住’之光。住,极是‘安住’之意,就是脚跟站稳,在禅宗里叫‘脚跟点地’。认识到妄心的起处就是真心,这就站稳脚跟了……”福临似乎有些了然,又似乎有些懵懂。他双手合什,祈求道,“劳烦大师,为朕开顶授法……”憨噗性聪摇摇头,“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贫僧不瞒皇上,世上本无开顶授法之事。所谓开顶,不过是僧人象征性安慰罢了。僧人若能为世人开顶成道,佛那么慈悲,早就为众生开顶,使其成道了。若真是这样,世上哪还有凡夫俗子啊?真要开顶成道,必须要运用‘本体住’之光,自己为自己开顶。清清楚楚地认识真心不在别处,妄念与烦恼的起初就是我们的真心。时时保护它,不随妄念转。才有走作,赶快念佛,赶紧持咒,将妄念化去,这回光返照是保护真心之绝招,也是去除烦恼之妙法……”“朕好像明白了……”他和明月之间,就像曹植和洛神一样。注定只是一段仙缘,有缘而无份。俗世之中,即便是相遇相知相爱,也必定不可能厮守终生。他若收起这份执念,烦恼就为消除。他若放不下这份执念,注定要痛苦一生。能拯救他脱离苦海的,不是憨噗性聪,也不是佛,而是他自己。只有放下心中这份执念,才能身心自在。了悟归了悟,放下谈何容易?他只要一想起明月,心就隐隐做痛,痛苦不堪。“皇上有慧根,自然会明白……”“明白是明白,朕放不下怎么办?”
“皇上念及自己放不下的那个人时,即刻念佛持咒。将妄念化于心起处,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只有这样,才容易放下一些儿……”“朕试试——”福临点点头,双眸紧闭。双手合什,一直念阿弥托佛。许是无边佛法化去了心中执念,许是认知到了他与明月有缘无分,“本体住”发挥妙用,祛除了他内心无穷无尽的烦恼。他那颗纷乱烦躁的心,真的安定了下来。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眸。他感激地瞧了瞧憨噗性聪,开口,“大师为朕开顶,让朕明白觉悟,当真是功德一件。朕御赐大师一个法号,从今儿起,大师就叫明觉吧……”憨噗性聪伏地谢恩,“贫僧谢皇上隆恩——”福临亲自搀扶起憨噗性聪,“从今儿起,朕就做大师俗家弟子。若遇烦恼之事儿,还会劳烦明觉大师,为弟子开顶授法……”吴良辅悄没声息地进殿,躬身回禀,“皇上,襄郡王前来侍驾……”福临眼眸微敛,念了一声佛号,方才道,“请十一弟进来吧……”昨儿,他之所以宣岳乐与博果尔前来南台侍驾,多多少少是有些儿私心的。他甚至曾经打算过,让岳乐做个和事老,跟博果尔摊牌。只要博果尔愿意放弃明月,以大清江山交换,他也在所不惜。若不是憨噗性聪为起开顶授法,沉浸在失去明月痛苦中的他,根本无法面对博果尔。这一刻,他鼓起所有勇气,想要面对博果尔,想要成全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憨噗性聪见皇上有客来访,遂躬身告退。博果尔与憨噗性聪在殿门前相遇,相互点头致意后,方进殿见驾,“博果尔给九哥请安……”福临亲自搀扶起博果尔,歉意地笑了笑,“襄王府有喜,朕本不该打扰十一弟。奈何朕实在不放心小明子,才把十一弟宣来,想要亲自叮嘱几句……”提起明月,心中一阵阵刺疼。默念了声佛号,方又道,“小明子在御前四年,最是了解朕心意。一时之间缺了她,朕还真有些不习惯。朕与小明子相处多年,深知其心性良善,不谙女人争宠之道。十一弟可否向朕保证,不会委屈朕的小明子?嫡福晋与小明子若有嫌隙,无论是什么事情,十一弟可否能做到,无条件地信任小明子?”
博果尔深深躬身,信誓旦旦道,“明月是臣弟原配福晋,岂有委屈之理?失而复得,必定视之为珍宝!臣弟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明月,委屈九哥的小明子……”福临拍拍博果尔肩膀,笑着道,“有十一弟这话,朕就放心了。”
瞧瞧窗外大海,“有从兄侍驾,已经足够了。十一弟有喜,朕就不留你了。回去吧,别冷落了新婚福晋……”博果尔摇摇头,“九哥突然从皇宫搬出来,必定有烦心之事。在这种时刻,臣弟岂能之想着自己,而忘了君臣之道?”
憨厚地笑了笑,“臣弟在这儿待十天半月,等九哥心情好了,再回府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