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福临思忖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了。自从他在破庙存身数月，早已经将居住环境看得很淡。他答应玄烨为其修建行宫，全是为了明月母子。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如春和凌寒起早贪黑做绣品，辛辛苦苦换银子养家糊口。更不想看到明月为了银子，日日作画售卖。尤其是这地方，识货的人太少。明月辛辛苦苦画出的极品，竟然只能卖几两银子。他这个大清皇帝，出皇宫才发现，自己一无用处，根本不懂谋生之道。靠着几个女人养，颜面上终究挂不住。若要为了生计被迫出卖御笔墨宝，又非他福临之愿。玄烨点点头，眼露不舍之意，“此次一别，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时……玄烨想跟阿玛好好喝一杯，咱们父子来个一醉方休……”福临点点头，瞧向明月，“准备酒菜，为玄烨践行……”明月应了一声，携着宝玉出了正殿。玄烨瞧瞧福临，轻声询问，“阿玛不辞而别，玄烨八岁坐上龙椅……少年天子临朝，朝臣们终究是面服心不服……阿玛也是少年登基，当知朝堂波涛汹涌……临别之时，可有话叮嘱玄烨……”福临喟叹一声，“少年天子临朝，辅政大臣难免会有恃无恐，议政会也会被他们操纵……皇上若想朝堂平安，当懂得朝堂平衡之术……若有辅政大臣结党营私，凌驾在皇权之上，甚至是谋朝篡位，以党制党，便可化险为夷……朕推行的满汉一家之策，眼下需用满清亲贵辅佐，暂时不宜推行……你若想做满汉皆准的明君，就要一碗水端平，等亲政后，接着推行满汉一家之策……遇到不能决断之事，先别忙着在朝堂上表态……太皇太后善于谋略，多听听她老人家建议，必能平安度过亲政前这段最压抑最难熬的时光……”“玄烨谢阿玛教诲提点……”顿了一下，又道，“阿玛离宫后，太皇太后日日忧心阿玛，食不知味，夜不安寝……阿玛可有话捎给太皇太后，以慰她老人家思子之心……”福临喟叹了一声，眼圈微红，“子道不终，辜负慈母深恩……朕每每想起此事儿，心中甚为愧疚……皇上蒙太皇太后抚养，自小长在慈宁宫……当以侍朕之心，侍奉太皇太后，替朕尽孝，承欢与太皇太后膝下……”“阿玛放心，只要玄烨在，必定侍奉好太皇太后，日日去慈宁宫请安。替阿玛尽孝，承欢太皇太后膝下……”玄烨闻言，心中也是酸酸的。阿玛不是无情，不是弃他们祖孙如敝履。阿玛只是太痴情，才会承受不了孝献皇后离世打击，执意离宫出家。其实，阿玛心里是有他们祖孙的。若非如此，提起祖母，也不会愧疚至此。“如此，朕就放心了……”雁丘。几辆马车，徐徐而行。行至汾河东岸，缓缓停下。陈廷敬下了马车，行至福临车前，躬身奏禀，“回禀老爷，雁丘到了。此地因元好问《雁丘词》而得名，乃是山西盛景，老爷夫人正巧路过，不可不看……”福临掀开车帘，携着明月下马车。两人款步行至雁丘石边，绕着石头观看。只见两块大石头相互依偎，如同一对缱绻恋人一般卧在汾河东岸。那块大一些儿石头上，刻着雁丘两个字，并且染着朱漆。明月瞧了瞧福临，深情款款，“雄雁被射死，雌雁尚且不肯独活。明月愿意效仿雌雁之忠贞，与九哥生死相依，永不分离……”福临满眸深情，随声附和，“生死相依，永不分离……”宝玉瞧着两块大石头，用稚气的童音问道，“阿玛，额娘，这两块大石头，为何叫雁丘啊？难道说，他们是大雁变成的……”明月蹲下身，满眸宠溺之色，耐心地讲解雁丘典故，“金代诗人元好问从这儿经过时，遇到一个猎人。猎人手中提着两只大雁，兴奋地对他说。他今天运气特别好，射落一只大雁，另一只大雁在空中盘旋嘶鸣，不忍离去，用头撞地而死，让他白捡了一个便宜……元好问闻言，顿起怜悯之心，因感念这对大雁忠贞，遂出银子买下它们，磊石成丘，埋葬了大雁。在石头上刻字，取名雁丘，并做了一首词《摸鱼儿＊雁丘词》，这雁丘便成山西盛景了……这两个石头下，确实是埋着两只大雁，所以，才叫雁丘啊……”宝玉似乎很感动，“额娘，你怎么懂这么多啊……”明月笑了笑，轻声道，“因为额娘喜欢看书啊……宝玉若是多看看书，长大之后，必定也会懂很多……”宝玉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求知欲，“额娘，能不能教宝玉背诵元好问的那首《雁丘词》啊……”瞧瞧两块相互依偎的石头，“宝玉若只知这个典故，却不会背诵《雁丘词》，好丢脸哦……”明月点点头，轻声念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福临踱步至明月身侧，接着吟诵，“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掌声，轻轻响起。陈廷敬躬身，发自内心地赞许道，“夫人才名，臣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单单冲着雁丘这个典故，冲着这首《燕丘词》，就可以看出，夫人博览群书……”明月微微颔首，笑着道，“陈大人殿试那日，九哥兴冲冲地回来，说得到一位经天纬地之栋梁才。是以，明月与佟妹妹……与圣母皇太后才求得九哥恩准，让陈大人做了玄烨帝师……”提起佟念锦，明月心里一阵阵酸涩。昔日闺中密友，如今却成死敌，佟念锦几次想要杀她而后快。若不是她明月命大，怕是早就死了好几次。“夫人过奖了……”“明月说的是实话，朕很看好你……清官多酷，你是清官，却宅心仁厚……好官多庸，你是好官，却精明强干……能官多专，你是能官，却从善如流……德官多懦，你是德官，却不乏铁腕……有你辅佐玄烨，朕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