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韩素梅收到殷小妙发来信息:“搞掂叔公!梅姐犀利!”
她已经在酒吧里的卡座坐了下来。 充满东南亚风格的装饰和音乐,让身处于这快节奏的都市里的人们,有一种暂时的解脱。 似乎在酒精和异国风情的酸辣汤里,便已逃离了繁忙得让人窒息的城市。 “兜兜转转十年过去,我们依然在这里,Dolores。”
,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走进了卡座,坐在韩素梅的对面,微笑着解开手工西服的扣子,对韩素梅这么说道。他虽然不算俊朗,但无论挺拔的身姿,还是得体的举止,有一种成熟而不油腻的气质,教人欣赏。 韩素梅没有回应他的招呼,甚至没有抬起头望他一眼。 岁月总会剔除掉很多不必要的东西。 如果取了一个英文名,而又没有人去使用它,那么时间很快就把它漂白。 韩素梅仍保留在名片上写下英文名,是因为在某个生活圈子里,仍是有频繁被用的机率。 “二十年前,我们在早稻田上学时,你并不如此沉默,我记得许多同学说你是林间的小鹿。”
中年人要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对韩素梅这么说道,他并不因为她的沉默而气馁。 早稻田,韩素梅有些恍惚,其实那不止二十年前的记忆了,应该更多几年吧。 毕竟,她的儿子都已经去了未名湖畔。 威士忌这时被端上来,中年人示意服务员自己来,他给韩素梅倒了小半杯。 “我记得你不喜欢加冰。”
他轻轻地晃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说起她二十多年前的习惯。 如是昨日。 韩素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终于抬起眼望向他。 熟悉的不只是他的面孔,还有跟自己一样,苦苦维持、抗争着,不肯老去的容貌和身材。 以至于看起来,如她一般,仍很有些风韵。 尽管“风韵”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有些突兀。 但这是韩素梅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她不想去寻找替换的词。 特别是在她伸手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之后。 酒液里有麝香和茉莉的香气,渗在如茶的甜辛里,强硬和柔软并存口感,是熟悉的味道。 她似乎一下子就从这东南亚风格的音乐里,回到二十年前的往昔。 那时走在神田川的沿岸,连绵两公里的樱花林荫道,她欢笑跳跃,那么的轻盈,任性。 韩素梅拿起酒瓶,籍着酒吧里闪烁的灯光打量着酒标。 不出所料,千禧年左右已倒闭的羽生(Hanyu)酒厂,90年的酒。 中年人看着她脸上的微熏,没有说什么。 他并不想告诉她,这是他专门存在这里的;; 也不想说,90年的酒,还有两瓶,存放在天河北的酒窖里之类的事。 甚至他也不想提近年复活之后的新羽生——秩父酒厂。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他只缓缓地这么说道。 她仍然没有说什么,给自己加了些威士忌。 中年人笑了笑:“其实,我过来这里,总希望能遇见你,但又不希望遇见你。”
这话对于韩素梅来讲,没什么难懂:遇见了是重逢的惊喜;不遇,是她生活的如意。 按着流行的说法,他也许应该被称之为“备胎”男; 如果他们求学时的年代,粤语区对这种角色,大约唤作“痴心情长剑”,又长情,又贱。 她又喝了一口酒,仍然没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不急不缓,但她一点也不打算,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在她来之前,他坐了不到一小时,已有两三位洋溢着青春光彩的女孩,籍故来添加他的微信了。哪怕不用“钞能力”,他也仍有足够的吸引力。但在她面前,他仍愿意去充当这样的一个角色,笨拙而青涩,如是当年的模样。 直到把这瓶威士忌,喝了近三分之一,她向中年人伸出手。 他掏出香烟递给她,并帮她点燃,自己再点上一根。 喝得差不多了,她便会找烟抽,和二十多年前一样。 而没喝酒时,韩素梅讨厌烟味,所以他刚才一直没抽烟。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低声这么问道。 韩素梅用指尖掂着烟,带着醉意,望了他一眼,无声的笑了。 她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 “Mack,你知道吗?电影里的商战,阴谋诡计唇枪舌剑;现实中的商战,投毒抡锤抢公章。”
她这么对他说道,张开嘴,略带着酒气的肆意。 被称为Mack的中年人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 “我知道,如果刚才我坐下,直接提议去开房,也许你就答应了。”
他当然知道,二十多年里商界纵横起起落落,见识过多少人和事等等。 韩素梅也笑了起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吸了一口烟,然后扔掉手里还有五分之四的香烟,用鞋尖把它揉熄。 他舔了舔嘴唇,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如果我现在放纵一次,提议你跟我走呢?”
“你想试试吗?”
她的眼里,有着迷离的诱惑,是深藏着的野性气息。 他很清楚,如果被拒绝,那以后朋友也做不成了,以她的个性来讲。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殷小妙发来的微信:“梅姐,我惹左事,好大锅!有个狮王,要同我做过一场,我搞唔掂啊!死啦死啦,你快点过来啊!”
除了这条信息,还有一个定位。 她笑了从他手里抽出手来,给殷小妙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然后站起来拎起包,拿上手机,伸手轻轻拍了拍Mack的脸说:“嗨,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好。”
Mack笑着起身,伸手虚扶了一下,但她步伐从容,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相送。 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提议去开房,当年他也许是因为缺乏这样的勇气; 而现在,那绝对不是他需要从她身上获取的养分。 他坐下,端起酒杯,看着她离去。 然后吞下一大口酒,张开嘴,酒气便弥漫。 从她渐远的摇曳的背影里,他看见了自己青涩的岁月。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找到的气息。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酒吧的出口,Mack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拿起电话,拔通之后:“我在琶堤的酒吧遇见了Dolores,嗯,查一下她先生蔡家豪近来的投资项目,对,风投基金的负责人,好,我等你消息。”
他和蔡家豪是同行,如同敌国、你死我活的同行。 许多无意泄漏的信息,加以利有,就可以推断出没有确定的猜测和对手在商界的足迹。 他其实并不太关心她过得好与不好。 特别在已经看不到她背影的现在。 资本之间的吞噬和计算,是毫无温情的辄斩瞬杀,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或者Mack所迷恋的,只是自己不能回溯的年青时代。 放下电话,Mack举起杯,浅啜了一口。 在这现实的、肮脏而可耻的成年人世界里,他风度翩翩,魅力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