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温温柔柔地照落在小区里，绿化带里曲径尽头的亭子凉亭，那斜挑出来的飞檐，因为月光和路灯光照的交错，在飘飘的细雨里，衬着一树腊梅，很有些古意。过了小区门禁，躲在李子轩雨伞下的殷小妙，遥遥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李子轩宠溺地揽紧她，他把整个雨伞都遮在她头顶，全然不顾自己半边身子，在细雨里已有了湿意。他很担心，担心父母会提起小孩的问题，也很担心，担心她会拒绝生育小孩的问题。　　谁都没有错，若是问他，那他其实也没好好想过。　　一定要他作答的话，二人世界的甜蜜，和生命的延续，他两个都想拥有。　　走在雨里，李子轩的心头比这雨丝更乱，这一切，总归是要面对的。　　殷小妙当然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彷徨和不安，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或是安慰自己。　　但幸好，回到家里，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好得多。　　至少没有提到这个让他们都感觉无解的问题。　　“我前几天肠痉挛，加上腰间盘突出，真的有点难受。”

李进脸色苍白地坐在沙上，对着儿子和儿媳妇这么说道，看得出来，他所谓的“有点难受”，应该用痛不欲生来形容，会更恰当一些，但军人出身的李进，就算连夹着烟的手都仍在颤抖，也死死在守卫着，他以为的男儿必要的尊严。　　但无论殷小妙还是李子轩，都不是迟钝的人，在读懂了李进的痛苦之后，对于他接下来的话，就不得不认真去面对：“子轩你现在，每天就跟着阿妙去舞?这活能养家？”

李子轩他们并没有把去原来公司当顾问的事，告诉家里。　　之前殷小妙找婆婆调解赵哥和刘洁铃的冲突之后，有试探地问过陈慧珊，如果前公司找李子轩过去上班，怎么应对?　　对于李进和陈慧珊来说，他们是下意识反对，因为觉得，李子轩在前公司办公区拉的那一刀子，血溅当场。现在还回去上班，非常没面子，会感觉活不下去，在别人眼里抬不起头，没本事到要去前公司讨些残羹剩饭之类的。　　“阿爸，都有些津贴的，当然不如原来在公司上班拿得多。”

李子轩对父亲说道。　　李进似乎肠痉挛又发作，青白的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渗了出来，陈慧珊连忙拿了热水袋给他垫着后腰，又用驱风油给他揉搓肚子。李进咬着牙，脖上青筋迸现，但他对儿子和儿妇说道：“其实，没什，么事的，你妈大、大惊，小怪。“　　殷小妙看着他那不断颤抖的眉弓，忍不住说：“爸，我打个120，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没、没事㗎，放、放得出，个屁，就好啦！“李进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摆着他的铁血硬汉姿态，“少、少少事，无、无谓去，去占用医疗资源啦！”

要说他讲不对，也不是。　　肠痉挛的确只要排得出气，那就慢慢好了。　　可都几天了，这气还没排出来，整个人都脱型了。　　李子轩刚才进门也听陈慧珊说他父亲吃啥吐啥。　　这不去医院，能成？　　“老豆，走啦，去看下医生，没坏的。”

李子轩过去拿过母亲手上的驱风油，想替父亲揉搓，殷小妙也想过帮他按一下腰，但马上就都被李进拒绝了，是真的发火拒绝，大约在李进的三观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儿子媳妇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软弱，这比身体的疼痛，带给他更大的折磨。　　被驱赶开的李子轩，打电话给自己当医生的朋友之后，得到一个应急的按摩法子，他刚想给父亲试一下，马上就被李进拒绝：“我完全没事！你不要周围去唱你老豆有病好唔好？搏我死交左，可以吃席咩？”

话说到这么重，李子轩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了。　　“冲茶、冲茶，你地两个，坐低，冲茶！”

李进看着稍缓解一些，就把妻子按坐在沙发上，然后拉下衣服，对李子轩说道，“我同你一样啊？我地生在七十年代，正宗的‘改开’男儿来㗎，小小痛楚，等于激励，算得了咩野？我同你讲，国家如果有事，宜家叫得我返去，我爬都爬回去部队！若有战，召必还！”

改开，指的就是改革开放伊始的年代了。　　但陈慧珊在边上，低声说道：“你一早过了召回四十五周岁的年龄期限好吗？你又不是什么特殊军兵种人才或者兵王，召返到你？算数啦老野！”

她在居委工作，这些东西，多少是知道的，不至于被李进唬住。　　“我就系教仔！你掺和来做咩野？慈母多败儿！”

李进没好气地说道，满屋都是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冲淡了李进病痛带来的伤怀。　　“阿爸，反正我听落去，觉得你们这一辈人，的确是不同，好劲！”

殷小妙说着，向公公树起大拇指，这让李进很得意，似乎肠痉挛带来的苦痛，也有所缓解。　　但是接着殷小妙说的话，就让李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百度了一下，听说这肠痉挛如果老不好的话，可能得去医院灌肠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子轩，肯定吓破胆，阿爸你实系唔会惊㗎。”

李进本来就青白的脸，听着这话，真的变得惨白了：“啊，唔惊，唔惊。只是没有必要嘛。”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看得出来的色厉内荏。　　这时殷小妙走上前去：“不过阿爸你讲得对，我们也不要无谓浪费医疗资源，我知道有个方法是可以缓解的，要不咱们试一下，实在不好了，再打120；还是现在直接打120？您给子轩‘打个板’，看看什么是铁血铿锵的好男儿！”

打个板，就是做个榜样。　　李进听着，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当然听出殷小妙在演他，但现在骑虎难下：“啦，阿妙你向来懂事，阿爸俾面你，你话有咩好方法，试下就系！”

于是就到李子轩上场，方法就是刚才他朋友告诉他的，按摩小腿上的足三里穴。　　事实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永远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按摩了半个小时足三里穴之后，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李进，感觉是整个人松了一口。　　李进坐下点了根烟，望着李子轩：“衰仔，有点用噢！　　“点啦，日后就打算，舞狮去贺人地公司开业；间中去客串盲人按摩师，来赚钱过活？”

这是一个比生不生小孩，更现实的问题。　　“老豆须都白啦，你地甘样，我同妈妈真系不放心啊。“李进难得没有在李子轩面前发脾气，好好地对着李子轩和殷小妙这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