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刚加入戏班的少年,关师傅取名小豆子。 别看名字俗气不起眼,但要想赚了正经名字,必须等到登台之后,可和深他们距离登台还远的很。 因为昨日在天桥将戏演砸了,关师傅没脸让这些毛孩子再去赶趟,于是吃完早餐,一天的练功开始了。 小豆子是演青衣的好苗子,第一天破题便是垫砖劈叉。 那滋味可不是一个刚刚入行的少年能够受的,和深练着高抬腿,听着墙边传来的阵阵惨叫,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心生不忍,但他并未打算出头,因为现实更加残忍。 可接下来,戏班师傅们的教育方式,让他一个遭到社会无数毒打的成年人都愕然不已。 高兴打,不高兴更打;不犯错狠打,犯了错往死里打;吃饭打,说话打,睡觉打,不睡觉也打;反正是看不惯打,看得惯更要打。 一天不打个几十下,师傅们觉得手痒难受,一天挨个几十下,孩子们都不敢好好睡觉。 当然,这点苦和深还是能够受的,只是苦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加入戏班犹如签了卖身契,十年学艺三年效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看到小豆子越来越来憔悴的小脸,和深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在日常残酷的练功里,总是挖空心思趁机照顾一下小师弟,但怎能逃过师傅们的法眼,于是招来各种体罚。 没办法!戏班的规矩如此,有错必须要罚! 打板子是做多的,倒立的也不少,最难受的是头顶一块板,板上放脸盆,盆里不断加水。 自从在寒冬雪夜里,为小豆子顶了一个时辰的脸盆,这小屁孩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大晚上竟扯开被子,光着身子钻进他的被窝。 “小豆子,别搞这些虚的,赶紧给我起开!”
和深趴在床上抬了抬肩示意他离开。 但少年只是瞪大双眼,脸上写满无辜与倔强。 任凭和深扭动仍是死死抱住,不愿松开半分。 实在愧对这份深情,和深苦笑着睡了过去,他真的太累了。 那晚过后,少年对和深是越加依赖,不管吃饭、睡觉、练功、掉嗓时刻不离左右。 不仅如此,少年对戏班生活更加抵触,对练功心不在焉,时常犯错惹得众人跟着一起受罚。 日子一长,和深幡然醒悟! 溺爱并不能让他们成长,反倒是害了他们,因为墙外的世道写满了“吃人”!那有什么仁义道德。 一天夜里和深悄悄对少年说:“小豆子,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少年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师兄带出去可好?”
“怎么出去?大门锁着呢。”
“师兄学过武,虽没练到家,但翻个墙头还是可以的。”
“师傅们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不让他们发现!”
月初漆黑一片,两个身影猫着腰沿着墙根一声不吭,领头的少年突然停下,抬手指了指墙头,示意身后少年踩在他的肩上,两个人就这样搭着人梯翻出墙外。 已近黎明,但鸡鸣未起。 加上高墙耸立,巷子里昏暗冷清的有点瘆人。 清瘦少年靠着墙不敢走动,带着兴奋与紧张叫着:“师兄,我们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
和深语气黯然,非是他处事不惊,而是看到脚下一幕。 听到师兄回应,清秀少年终于大着胆子走了几步,却被脚下一物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待他仔细一看,却是一条人腿。 只见墙根低下躺着一妇人,怀中抱着襁褓,刚才重重一踩,妇人竟未发出半点声音,此刻仍是一动不动。 少年想低头看个究竟,却被和深拉住。 “别看了,人已经死了!寒冬腊月穿这么少,怎么可能抗的住。”
少年唬了一跳,从没见过死人的他,此刻惊得是汗毛直竖。 嘴上哆嗦着:“师兄,那她怀里的孩子?”
“大人都饿死了,孩子还能活吗?”
小豆子不死心,伸手扒开襁褓一看,顿时一个趔趄吓得坐在地上。 “师兄,这孩子身上没有肉,都看到骨头了!”
和深心神一震,连忙低头查看,只见婴儿浑身各处被挖的千疮百孔,看血痕分明就是今晚所为。 这这这...... 忽然想到民国大师的文章,要不是亲眼所见,怎能写的如此犀利刺骨! 拉起地上的小豆子,和深快步走出巷子,指着已是烛火炊烟的大街说道:“你不是想见见外面的世界吗?现在给我好好看看。”
少年望着眼前这些为了生计起早贪黑满脸麻木的人,又想到巷子里无人过问的尸体,两者又有何区别。 “师兄,我饿了,咱们找个馆子吧。”
少年想要逃避问题,摸着肚子转移话题。 “好!既然有胃口,那咱们就去喝婉豆腐脑。”
小样!老子还治不了你。 “别,还是吃果子吧。”
少年露出难看的表情。 用完早饭,街上已是人声鼎沸,各种小摊小贩、杂耍卖艺开始吆喝招呼行人了。 和深两人趁着热闹很是逛了一番,待听到“角来了,角来了!”
,只见人头窜动朝着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小豆子也不例外,拉着和深抄着近道提前抢到一个好位子。 戏园外人山人海,无数票友戏迷眼巴巴的望着一个方向,那是一辆精美的马车,车子停在戏园门口,戏园老板弯着腰拱手相迎。 车帘撩起走下一位京城名角,两侧的观众顿时高呼呐喊,这阵势惊得小豆子瞪大眼睛。 名角只是随意朝人群拱手示意,又是引来一阵欢呼夸赞,可比当今明星出场有面多了。 小豆子拉着和深跟随人流涌进戏园,还没开唱便有无数打赏奉上,那场面震得两人目瞪口呆。 毕竟和深也是第一次见。 此情此景,小豆子哭的稀里哗啦,擦着眼泪说道:“师兄,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要挨刀胚子,能打的你皮开肉绽!”
和深目光深沉,看似是在提醒,却是逼他下定决心。 “不回去我们还能干什么?”
说完拉起和深跑出戏园,朝着关家班的胡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