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理想就像是笑话,当你离开我时,第二个理想就更不值一文。所以……你还让我坚持什么理想?”
“你爹……”童濯心不解地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越晨曦却不再提这件事了,他转身说道:“出京前,我娘反复叮嘱我,让我问你好不好,她现在只要想起你,就会在人后偷偷掉眼泪,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濯心,你那么善解人意,不该让她这样伤心。”
童濯心听得心里大痛,问道:“你娘……她身体好吗?”
“怎么会好?这一两年她承受了多少打击?生离死别经历多少……她总念叨着,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你了。而你当初又走得那么匆忙,连句告别都没来得及和她说……”童濯心的眼眶微酸,低下头去叹道:“那时候我浑浑噩噩的……”“濯心,别让他又勾起你的负罪感。”
裘千夜不知何时走到宫门口,倚着门框冷笑道,“是谁害你当时不得不匆匆忙忙背井离乡?连跟亲人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本来你我可以快快活活只在金碧做一对闲云野鹤的。不过,没关系,而今你跟着我,不必再受别人管束之气,日后你凌云九霄之上,百鸟朝凤,无论想见谁,咱们都可以把她接到飞雁来,比之在金碧俯仰皆受制于人要强得多。”
越晨曦慢悠悠道:“听殿下这口气,这皇帝的宝座你是坐定了?”
裘千夜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越大人神通广大,金碧皇帝势大遮天,还要越权干预飞雁内政不成?”
越晨曦耸耸肩,“只是奇怪,你国皇帝尚在,未有新旨立你为太子,你又凭什么继承帝统?只凭几个臣子的一番鼓吹聒噪,就可以镇服群臣,安抚万民了?”
裘千夜抱臂胸前,笑眯眯道:“我就知道越大人会操心这点闲事。不错,越大人所说句句在理,但纵然皇帝无旨,我便不能继承皇位了吗?越大人可知,若国家有难,帝不能朝,群臣拥立新帝的事情也是有的。”
越晨曦冷眼看他:“裘殿下这句‘国家有难’说得玄妙。而今飞雁国势太平,这‘难’从何来啊?”
裘千夜笑意更深:“那就要问越大人了。飞雁但凡有难,必与金碧有关。若金碧皇帝想阻我登基,就最好安分些,手不要伸得太长,否则就是给我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到时可不要悔青了肠子。”
越晨曦脸色凝重,负手而立,盯着他的笑容,良久说道:“既然你已心中有数,那就明日朝会再见吧。”
裘千夜直起身子:“朝会上是否接见金碧使臣,也该是由我说了算。明日国事繁杂,越使节能不能在朝会上耍威风,还未可知呢。”
越晨曦一笑:“无妨,那我就不如在飞雁京中多住几日,看看飞雁的景致民风。”
他转而去看童濯心:“濯心,你已来了飞雁这么久,飞雁京城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好吃的,不如做个向导,带我一游,如何?”
裘千夜从后面拉住童濯心的手,冷冷道:“越大人若想一游飞雁,我可另行安排向导,濯心如今身份尊贵,出入都不得再轻车简步,要陪越大人就更不能了。”
越晨曦反过来揶揄道:“这么说来,她跟着你却要处处受限,行动皆不能随心所欲,日后若真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鸟之首,她还会是原来的濯心吗?”
童濯心被裘千夜拉回宫门之内,因他走得太急太猛,她几乎要被拽个趔趄,哭笑不得地说:“千夜,不必这么着急,他的话刺不到我的。”
“是么?”
裘千夜幽幽问道:“他人出现的时候,不是已经刺到你了吗?”
童濯心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冷,汗水涔涔,她知道裘千夜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令他心生忌惮的人就是越晨曦,而越晨曦之所以会让他忌惮的理由却是因为她。原本,他们都以为彼此退到飞雁来,一切就平安无事。可越晨曦的出现又似是将所有的笃定和坚信涂上一层厚厚的阴云。他对她依然还有质疑,她对他依旧满怀歉意。这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会不会变成一把淬了毒的双刃剑,日后伤彼伤己?童濯心悄悄回头,只见还站在宫门口的越晨曦正对着他们遥遥相望,嘴角挂着一抹复杂难解的笑,笑得她心里如被针刺,又痛又寒。……………………………………白天还在逗童濯心开心的裘千夜,晚上一直没有回飞鸾宫。童濯心在院中等了许久,天都已经黑了,还不见他回来。青娥劝道:“姑娘,殿下今晚大概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不然您回屋等吧。外面都黑得看不见了。”
童濯心沉吟着问道:“他说了他要去哪儿吗?”
“记得好像是说要去户部……”“户部……不知道和金碧的特使有没有关系。”
童濯心喃喃自语。青娥小声问道:“今天来的那个金碧使节……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姑娘是在为那个人烦恼吗?”
童濯心看着她:“你也觉得那人很厉害?”
青娥不好意思地说:“奴婢是觉得,殿下从来都是个笑容满面的人,很少见殿下看到谁时那样严肃。而且那个人面对殿下时一点也没有外国使节该有的礼敬之色,反而趾高气昂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是啊……是很厉害的人。”
童濯心缓缓起身,已经是夏初了,为什么身上一阵阵发寒?今天胡紫衣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和她说:“这次越晨曦代表陛下出使飞雁,据说是他自己硬争取要来的。原本陛下也是不想要他来,大概是怕危险。可他特别坚持,连陛下都拗不过他。我哥自告奋勇要陪他一起来,也是怕他和裘千夜杠上。可看现在的情形,这两个人依然还是一对死敌。你自己注意些,多劝着点裘千夜,他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了,别让别人抓住什么把柄,给他添上些无端的罪名。”
童濯心很感激胡紫衣这番忠告,显然胡紫衣现在已经不是站在金碧人的角度,而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来帮她分析眼前的局面。的确,如果裘千夜一时恼怒,记恨与越晨曦结下的梁子而对越晨曦有什么不利,那就是授人以柄,给了金碧人一个挑拨是非的机会。虽然这样的机会,也许裘千夜自己也在等……听他今天和越晨曦所说的每句话,句句都带刀锋。童濯心当时心里又气又急,就算是他对越晨曦有恨,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岂不是将他那点心思都暴露于人前了?在经历了和裘赋鸣的一番明争暗斗之后,裘千夜本不该突然变得这样幼稚。真的是因为对手是越晨曦,所以他才会方寸大乱吗?若真是如此,那……越晨曦执意要出使飞雁又是为什么呢?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希望裘千夜死,那一定不是金碧皇帝,而是越晨曦。他们俩对彼此的恨意早已不仅是打了一个死结,而是刻入了自己的骨血中,再也擦不掉。越晨曦对自己自视甚高,此番拼去性命攸关,偏要到死敌的地盘上来,总不会是为了观礼裘千夜的登基大典吧?若不是,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会是……再一次的毁灭吗?走到房间门口时,一阵夜风吹过,周身寒彻,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理由她能想得到,裘千夜就一定能想得出。他当然不会让越晨曦如愿,可又要怎样应战?会是又一次的性命相博?还是相残于无形?她骤然回身,夜幕沉沉,星子无光,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明天,又是一个怎样的明天?…………………飞鸾宫。裘千夜带着几分微醺晃悠着回到宫门口,青娥先迎了出来,说道:“殿下,怎么喝醉了?上次不是说殿下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裘千夜笑着将一指竖在唇边,悄声道:“嘘——别大呼小叫的,让濯心听到了,又该说我了。”
“童姑娘久等您不回来,已经睡了。”
青娥压低声音:“有人刚刚送来一个纸条……”她将纸条塞到裘千夜的手中,再扬声道:“殿下,要不然您今天还是睡偏殿吧,别再吵醒了童姑娘。”
“说得对。”
裘千夜笑着由她扶着转到偏殿的厢房中。一盏烛灯拨亮,放到桌上,青娥说道:“我去给殿下打点热水,让殿下洗洗手脚。”
她转身出门,裘千夜坐在桌边将那纸条拿出,展开,瞳眸眯起,纸上小字一览无余。看毕,唇角轻扬,将那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看着白纸卷起火舌,由白转灰,由灰转黑,终成灰烬蝶舞,簌簌而落。他早就知道,这世上已几乎无人可信。但偏偏还有人以为可以骗得过他的眼睛。忽然间,窗外响起童濯心柔柔的声音:“是殿下回来了吗?”
他袖子一扫,将桌上的灰烬扫落于地,挑着唇角隔窗笑道:“濯心,是我回来了,与胡锦旗饮了几杯酒,所以回来晚了,怕你生气,也怕扰你清梦,便躲到这里了。”
“真是胡闹。神医不是说过,让你不能再多饮酒了吗?”
听着窗外的娇嗔软语,他本来已经冷如刀锋的心又骤然似被春风过境,暖成一团。伸手贴在窗纸上,依稀可与窗外的人影交叠。不怕。任凭世上之人谤他,恨他,弃他,背离他,终究还有这样一个人儿会这样执拗又坚定地守在他身边。所以,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