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又给老钱打了电话,询问了丁家俊去殡仪馆工作是不是老钱安排的,老钱倒是回答的干脆,“除了我还有谁啊,他啊,说什么现在到处有人要采访他,还要找他画东西,他烦死了,问我能不能在我店里躲起来。”
躲在老钱那里,真是个不错的办法,沐春在电话这边咧了咧嘴。老钱却在叹气,接着又说,“不过那个殡仪馆还是很欢迎他去的,化妆真是太有水平了,跟画画一样,他还开展了一个新的业务,手绘相册,这业务竟然很受欢迎,而且他还能帮大家把人未来的样子画出来,总之加上了丁家俊的想法之后,那些家人看着丁家俊画的画似乎都得到了安慰。”
老钱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也没去看过,最近旺季,我太忙了,就算在那里看到他,也就是打个招呼,没时间看他的作品。”
沐春听张文文说起过一个案例,他在北美那边读书的时候,一位神经科学教授曾经治疗过一个突然看不见颜色的画家,这个案例现在想来和丁家俊似乎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个画家也经历了绝望,经历了人们的怀疑,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黑白灰,说到底就是不同程度的灰色。 蓝莓果酱是灰色的,吐司是灰色的,圣诞老人是灰色的。 一个画家的世界没有色彩。 他也经历了求医和治疗,几年以后他渐渐开始适应和接受现下看到的世界,世界这样抽离了颜色看上去是一种惩罚,但何尝不是一种馈赠呢。 他可以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世界的美展示给更多的人,因为他能看见,而别人要通过他的画笔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美。 日出和日落是不同的灰色,就用画笔和颜料呈现这份美好和庄严。 树木是灰色的,在月光下有着别样的金属光泽,像是纯粹机械的世界。 后来《月光下的机械树》成了当年最炙手可热的作品之一,得到了很多项大奖。 画家谦逊地解释道:“这不是创作,只是我看到的世界,我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这是馈赠。”
张文文说,他当时的导师,这位神经学教授认为,“治疗病人,你无法理解他的世界,因为人和人之间是不存在相互理解的,你能做的是成为他的眼睛,用他的眼睛看到他看到的世界。”
丁家俊的眼睛看到的是美,是更饱和的色彩,这是世界对他的馈赠,如今他在殡仪馆的工作,虽然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是对丁家俊而言是他最适合的生活。 这样就足够了。 沐春的电话是丁家俊在一张名片上找到的,这张名片是之前沐春塞给他的,拿到手的时候丁家俊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当时精神很差,沐春递给他名片时只是说,“如果还要再举行葬礼,记得找我。”
当时这张名片就被丁家俊放进了口袋里,回家后随手夹在了素描本中。 沐春对于丁家俊去殡仪馆做化妆师之类的事情没有感到半分惊讶,倒是有几分欣慰。 一个人找到自己喜欢的环境和生活方式,有谁能评价他的生活不好呢? 沐春担忧的是丁家俊介绍来花园桥医院的十二岁男孩——龚海。 ———————————— 练习完贝多芬《降E大调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告别》第一乐章,龚海精疲力竭地呆坐在钢琴前。 以往这个时候,爸爸总会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拍拍手,鼓励龚海,“刚才的演奏太棒了。”
龚海就会说,“哪有,还有很多细节不完美。”
“不不,小海星光闪闪,享受你的演出就好了。”
龚海的第一堂钢琴课就是龚一枫带他去的。因为绕海的这一边是本市最大的区,青少年活动中心在8公里外的东郊一带,龚一枫开着那辆手动挡的小汽车带着龚海去上课。 那时候龚海4岁,妈妈刘一梅因为癌症已经去世三年。 龚海从小就是跟着爸爸一起生活,一个爸爸,一个男孩,相依为命。 到龚海4岁的时候,龚一枫把他的小提琴放到龚海手中,年幼的龚海还以为那是一个好玩的玩具,不小心砸在了地上。 龚一枫万分心疼,但是冥冥中他似乎明白,孩子也许和小提琴没有缘分。 虽然自己是从小练习小提琴长大的,尽管没有走上专业道路,可是却也一直热爱着音乐。 龚海要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 他偷偷把小提琴放进琴箱,抱起龚海问道,“你喜欢什么乐器?”
龚海的两只小手在龚一枫后背上来回移动,十根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龚一枫的后背,嘴里还咿呀哼唱着。 “你喜欢钢琴?”
龚一枫恍然间似乎明白了龚海的天赋所在。 钢琴和小提琴,都是很好的乐器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龚一枫也是4岁就开始学小提琴,但是起步艰难,因为天赋实在不足,单单听音准这一块已经令他头疼不已。 一周后,龚一枫就带着龚海冒雨前往青少年活动中心学习钢琴。 不出所料,钢琴老师连连夸赞龚海很棒,少有的坐得住、注意力集中,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的手真的是有些大。 龚海看着沙发想起了第一次上课的情景,他的记忆很好,几乎不会忘掉什么东西,尤其是和学钢琴有关的一切,都清晰整齐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就和他背谱子一样快。 在很多孩子看来背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练到后来好几张谱子就算背出来也容易在演奏的时候弄错了,偶尔错几个音之类的情况总是难以避免的。 但是龚海不同,背谱子对他来说只比吃饭稍稍难了一点点,他在四岁半的时候就能听出和声,并且能够听出双音、三音等不容易辨析的声音。 绝对音准。 当别人说起龚海的天赋时,他总是害羞地躲到龚一枫身后,抓着龚一枫的衣服,“爸爸。”
这时候龚一枫就会专业地解释一番,“绝对音准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么夸张,既不是魔法也不是不能训练出来的。只是可能他会在背谱上面稍稍快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