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上去成立的逻辑链很快又被沐春打断了。　　沐春想到，如果赵敏以赵萍的人格和彭言在一起，很多事情看上去是很顺理成章的。　　赵敏因为怀孕而高兴，只要想像成赵萍和彭言有了孩子，赵萍自然会很高兴。　　赵敏在远北大学舞蹈团努力工作，她对工作充满热情，即使身怀有孕也没有耽误林小刚他们的排练以及高校联演这样的大型活动，这种活动对孕妇来说还是有些劳累过大的。　　恐怕赵敏一直不愿意接受孕期检查也不是因为怀孕是假的，而是她害怕，她害怕知道自己可能会流产，甚至害怕让医生触碰她的身体，检查胎儿的情况。　　这份恐惧是她的大脑为了避免流产之事再次发生而采取的否定方法。　　不去相信医院，我就不会因为它而受伤害。　　这种想法其实很常见，比如人们总是不让说“死”或者“4”，或者看见地上画着白圈的就要绕开行走，不要踩到它，这样就能避免不必要的坏事。　　这些看起来都是符合推论的，都在一条逻辑链上非常稳定且完整。　　问题在于，如果这条逻辑链是完全正确的，它绝对不应该出现流产这一环，更不会出现求医生赶快帮她做流产手术，她不要这个孩子，肚子里的是虫子不是孩子。　　因为真正的赵萍对孩子的态度是，“医生，求求你，一定要让孩子好好的，我可以死，但是请让孩子好好的。”

真正的赵萍或者赵萍的人格绝对不可能让医生帮她把孩子拿掉。　　沐春站起来倒了一杯咖啡，看着窗台上每天都似乎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半夏，想着半夏那莫名其妙的花语——爱与恨。　　恨！　　沐春顿时恍然大悟，流产和虫子是一种强烈的恨意和厌恶，从这个角度出发重新理解整件事，有可能上午的时候赵敏的人格突然醒了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腹中怀着姐姐爱人的孩子，她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无耻的事情，所以第一个反应一定是，我怎么可以有这个孩子，我怎么可以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多么肮脏，多么叫人恶心的东西，一个人在极端憎恨的时候会想要否定事情本身，于是她想到并且深信不疑地相信她不是怀孕，她的肚子里是一个怪物，就和《异形》之类的科幻电影中的剧情一样，她没有怀孕，是有虫子在她肚子里繁衍。　　于是她大喊大叫，她到处救助，她疯狂地叫住医生帮她把虫子拿掉。　　这就对了！就是这样！　　而当沐春出现后不久，赵敏又瞬间变回了赵萍，赵萍知道腹中有彭言的孩子，她是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的。　　如果出现突发事件3的话，赵敏随时会再次疯狂，也许会做出突然的伤害自己的行为，因为对一个女人而言要自己完成流产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羞愧和罪恶难以改变，像一件长满倒刺的雨衣穿在身上，这种痛苦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所以要怎么办？　　只有伤害自己。　　是的，突发事件3很可能是沐春最不敢想象的事——自杀。　　和伤害自己相比，目前最好的情况可能还是让赵敏稳定在想要保护孩子的赵萍这一人格中，对她和孩子都是最好的。　　沐春忽然觉得心情异常沉闷，他倚靠在椅子上，两眼望着钢琴，脑海中想象着，要是一个人能永远变成另一个人，也许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身心科的工作总是伴随着一种空间和时间上的无奈，医生没有办法在病人不出现的时候对病人进行治疗，沐春也无法一直在赵敏身边安放一个摄像头看着她，她回家了吗？回家以后会发生什么？身心科医生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沐春知道赵敏有医院的联系方式，也有他的电话，要是真的混乱发生的时候，他只能寄希望于赵敏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　　下班时，沐春看见方明在门诊大厅迟迟不走，上前打了个招呼，方明却说，“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在等沐春。　　一旁的沈子封听到后，连忙说道：“那我也要去啊，方主任，我晚上一点事情没有，很空。”

“嗯，那就把我上次带给你的书看了，还有新的手术机器人课程学习一下，要是不与时俱进，马上新楼造起来后，我看看你是不是比新型的手术机器人更有价值。”

方明一边笑着一边小小的踹了沈子封一脚。又高又瘦的沈子封只能用他的绿豆芝麻眼瞅了瞅沐春，随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那沐春医生帮我照顾好方主任啊。”

“照顾？我？”

沐春连忙推脱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照顾方明主任，我自己都照顾不好。”

“要不要那么谦虚啊，你现在是大医生了，很多人都认识你，我的病人都和我提起是不是这个止疼药吃了没用，膏药也没用，理疗也没用的千年膝盖疼可以找五楼身心科的沐医生看看啊。”

方明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沐春后背。　　“不可能，外科都治疗不了的我这边最多也就是开个会诊单还是送回你外科来。”

沐春继续孜孜不倦地谦虚着，一副立志将谦虚进行到底的大无畏态度。　　“不，我很多时候治不了，而且越来越多，不过没关系，我们先去吃饭，吃饱饭就有力气给病人看病了，我认识一家特别好的本帮菜馆，我带你去。”

方明说完带头走出了医院大门。　　沈子封还想最后再努力一次，还没开口方明就关照了他一声，“一定要好好把机器人手术的课程提前了解一下，以后我们会和那些机器深度合作，合作的机会多到比你和我一起上手术台的机会还要多。”

“那么夸张的吗？好吧，我赶紧回去学习，你们多吃点，多吃点，都太瘦了，太瘦了。”

沈子封说完朝地铁站走去。　　方明则摇摇头，转身问沐春，“你是习惯走路还是我去开车？”

”走路吧，一天门诊坐下来还是走路舒服一些。”

沐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