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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就算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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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门诊室后,沐春原本的跑步计划也就调整到了下午四点半。  洗手,换上白大褂,按下咖啡机电源,打开电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朝气蓬勃。  惊蛰之后,万物复苏,被新大楼挡掉大部分光线的身心科门诊室也比二月的时候亮了不少。  沐春从带锁的书架抽屉中取出一本黑色笔记本放到桌面上。  看了一眼挂号系统,一个病人也没有。  ‘一天五十个门诊病人?’丁家俊的嘲讽又在沐春心中闹了一次。  一群蝙蝠踩着芭蕾舞鞋优雅飞过。  还伴着《天鹅湖》的音乐。  也好,浮生偷得一会闲,沐春重新检查了一遍递交给《精神健康年会》的危机干预系统建设方案。  这份方案是由沐春和张文文一起完成的,在完成初稿之后沐春又修改过三遍。  每一次重新阅读这份方案的时候,沐春都会有一种还是没有做到最好的失落感。  他喜欢有计划的工作,这样可以避免低效和重复,但是在这份方案上,沐春觉得检查一百次也不算是重复工作。  对待这件事应该像对待自杀信号一样严肃。  很多通过自杀信号求助的人并没有被认真地对待,这导致了原本可以避免的自杀事件一再发生。  尤其是家人的疏忽和周围人的忽视。  当然,哪一个神祇也未曾写下教义,必须严肃对待身边有自杀信号求助的人。  这些信号包括:自杀计划,购买工具、告诉他人自己的自杀意图。  沐春意识到,且不说普通人无法识别自杀信号,就算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未必能发现和成功识别自杀的危险因素,这些危险因素包括:  (1)突发危机事件(真实的或感知到的丧失)。  丁家俊当初的危险因素就是陈安妮的死亡事件,这一事件对丁家俊来说是真实的丧失,这种丧失导致的悲伤是沉痛且难以短时间治愈的。  这种时候,丁家俊处在悲伤的中心,等同于处在黑洞中心。  这种丧失感带来的悲伤和黑洞一样,具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它让人陷入无力,自己却不断变强,让人无法逃脱。  (2)自责或其他与丧失有关的情感状态(被遗弃、愤怒)。  遗弃有很多种,一种是真实状态的遗弃,比如男女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  另一种潜在遗弃或者说心灵上的遗弃,比如父母在世,却无法让子女感受到爱,甚至还让子女产生强烈的被遗弃感,这种丧失带来的是长时间的悲伤、低自尊甚至糟糕的社交能力。  这其中也包含着愤怒。  这种愤怒是隐藏的,藏在自卑和无助感之中,通常更容易转变为对自己生命本身存在的厌弃。  可想而知,一个总是被周围厌弃,感受着被父母厌弃的人,如何能骄傲地相信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就算那个人原本有这样的自信,也会被周围强行修改到没有自尊。  自尊丢失的人很容易走入死亡的泥沼之中。  深渊非一日而成,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落下深渊有时候真的只要一步。  邓琳的愤怒便是指向了自己,她挣扎过,努力过,甚至呐喊过,最后她愤怒地将刀划过自己的手腕。  这些人至少还是不幸中有那么一些幸运的,可是丁小允和远北另外几个男生,却再也回不来了。  青少年自杀和成年人自杀存在很大不同,例如:大部分人都经历过一些丧失、失败和抑郁事件,大部分人可以在这些事件中发展出保护自己的必要抗挫折能力。  这些能力通过自身和周围人(家人、老师和同龄人)慢慢发展。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发展出这种能力。青少年对从他人处寻求自我价值的需求又更为强烈,当他们因为孤立或者没有得到足够肯定而积累低自尊时就会反过来愈发依赖与他人的关系,渴求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获得自尊感,一旦得不到满足或者关系失败时,他们的自我价值水平就会骤然下降。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一些看起来品学兼优的学生,突然跳楼,周围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事实上,很可能就是长期积累的低自尊感,因为一件小事(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了他),直接导致无法挽回的极端事件。  冲动、不计后果的行为、自我挫败或者自伤,这些都是指向自杀意图的行为模式。  虽说岁月静好,有些人却负重而无法前行。  生命有时候是很脆弱的,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沐春计划书写一份自杀预警信号评估和普通人也能看懂的自杀干预手册。  他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张枚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两分钟,他都没有发现。  “沐春!”

张枚可没有耐心继续浪费时间,虽然她今天来花园桥社区卫生中心原本是打算谢谢沐春的。  “啊?”

沐春显然吓了一跳,像兔子一样哆嗦了一下。  “你也是有点小名气的医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啊?”

张枚皱着眉头,精致的妆容、精致的服装、精致的嘲讽。  沐春一并点头,“张律师说的是,不知道张律师今天来是不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你怎么想的?”

张枚站起来,走到咖啡机旁,放下一个杯子。  沐春也纳闷了,她的高跟鞋声音那么响,自己刚才怎么就一点没有察觉到她到办公室了呢?  这高跟鞋的声音应当是刚踏上五楼走廊就能听的清清楚楚的啊。  张枚转身走回座椅上,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有没有牛奶?”

“还要牛奶?”

沐春站起来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确有两瓶200ml的小瓶装牛奶。  ‘估计是楚思思买的?既然是楚医生买的牛奶,那自然也应该孝敬张枚律师。’  沐春将牛奶从冰箱里取了出来交给张枚。  “你上次说身心科还需要添些东西,这次想要添些什么?”

“诶?”

张枚突然这么大方,沐春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不要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说吧,想要添什么东西?是治疗病人用的呢还是提升沐春医生工作环境品质的?”

张枚说完,环顾了一下门诊室,一眼望去,每一样东西好像都是她买的,也不觉笑了起来。  “这个有点像是私人诊所的配置了啊。”

张枚看着沐春笑了笑,“我看到外面现在有一些自称疗愈师的工作室生意也很好,还专门给一些有钱人治疗,沐春医生了解吗?”

疗愈师这个词沐春好像最近的确在哪里听到过几次,要说了解确实是一点也不了解。  沐春实话实说——不太了解。  张枚又问沐春是不是考虑自己也开一个私人诊所,这样对保护病人隐私可能更好一些。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医院里都有很多病人需要治疗呢。”

“很多病人?”

张枚还算友善地笑了笑。  “是啊,很多病人,考虑到身心科治疗一个疗程可能需要来医院很多次,按次数来算也真的比去年多了很多病人啊。”

沐春认为自己这样的说法也没有什么问题。  张枚倒也同意,聊了些有的没的之后,沐春终于说道:“张律师,您今天来这里就是来看看身心科还需要添什么吗?”

“这是目的之一,另外的确还有几件事都与沐春医生有关,一件事情是慈善酒会上你和陈律师还有潘小青突然离开,去了哪里?”

“这件事情啊,这个就涉及隐私了,我不方便回答啊。”

张枚也料到沐春不会好好回答她的问题,而她这次来倒是想感谢一下沐春,不管他用了什么古怪的办法,总之,那天和沐春一起消失了一个多小时后,陈为为就像变了一个人,应该说就是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甚至比原来更开朗,律师事务所的业务也回到了正轨。  张枚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她懂得不要说的太清楚,只要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可以了。  她也知道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改变陈为为的可能也真的只有沐春了。  “好的,保护隐私是应当被尊重的,那么说吧,想要买什么?”

“一套鼓。”

没等张枚说完,沐春就把要求说了出来。  “你还真的不客气啊。”

张枚笑了,笑的挺高兴,白色珍珠耳环在这笑容中显得活泼又明亮。  看上去张枚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错。  “鼓?爵士鼓那种?”

张枚也不是很懂这种乐器。  “就是这样的。”

沐春好像早就有准备,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上面有几套鼓的图案。  “这是画的?”

张枚打量着手上这张绘画精良的“产品介绍图”,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难道是你画的?”

沐春随意地点了点头,“随便画画而已。”

这哪里是随便画画,这手绘的本事可不是一点两点。  张枚心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吗?这个沐春虽然不太正经,但这幅画的确是可圈可点,完全就像是科班出身的啊。  “你小时候学过画画?”

张枚的好奇心越来越盛,。  “我们学医的嘛,有时候记不住东西,画一下就容易多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画的其他东西,比如说心脏啊、肝胆脾肾还有膀胱什么的?对了,我最得意的是女性的......”  “够了!”

张枚伸手拦住了沐春,“别再说了。”

好不容易对这个医生的态度稍稍有些改观,不料马上就打回了原形,说着说着就离谱了。  张枚的视线从画纸转向沐春时,却发现沐春已经不在座位上。  “沐春?”

张枚下意识喊了一声。  她往身后门的位置看了一眼,也没发现沐春从后面走出去啊。  “找到了!”

正在这时,沐春高兴地举着一打画有器官的图纸在张枚眼前晃荡。  “我不看。”

张枚有些生气。  “哦,我想给你看的是眼睛。”

“眼睛?”

沐春高兴地说:“我最拿手的是画眼睛啦,还有人物微表情,你要不要了解一下,对和谐夫妻关系很有用的,其实吧,我觉得我稍稍整理一下这些绘画稿,然后起一个比较有感觉的书名,比如说《从丈夫的表情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你觉得如何?这种手绘图册应该有人会愿意买的吧。”

“你是在问我吗?”

张枚问道。  “当然啦,我还想问问楚思思呢,你说这些画好好编辑一下,配上文字,是不是可以变成一本《让男友成为透明人》的恋爱圣经啊。”

“我不知道。”

看着沐春越说越兴奋的样子,张枚倒是对他手上的图纸有了几分兴趣。  “对啊,你是律师,你不想要通过面部微表情判断和你说话的人有没有在说谎吗?”

沐春不怀好意地笑着,还对张枚抬了抬眉毛。  “你够了沐春,这套鼓多少钱?”

“不是啊,你了解一下,真的很好,我对这些表情很有研究的。”

张枚无可奈何地接下沐春递给她的图纸,勉为其难的翻阅了一下。  这一翻,张枚的视线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这些人物表情从整体到局部特写画的精致细腻,简直和照相机拍摄差不多。  “你怎么做到的?”

张枚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是随便画画的,要是能出版变成钱,我就能把钱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了。”

“你要这么多钱花在什么有意义的地方啊?你一个医生,又没有家室,需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沐春有礼貌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一本正经认同了一下张枚的观点,继而又说:“张律师,有很多病人需要帮助啊,我一个身心科能做到多少呢?钱当然是好东西,如果你真心想帮助更多人的话,不是吗?”

面对沐春突如其来的认真,张枚一时间觉得眼睛里热热的。  很快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张枚心想,“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沐春突然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算了算了,还是以前那个不正经的沐春好一点,他这样认认真真满怀同情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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