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静幽幽道:“如果安宫有用,前面就见效了,怎么反而重症垂危了?”
“这……” 李胜利结巴了,然后又看向高源。 高源则没好气道:“真是教你多少,你还我多少,你这有借有还的人品倒是真不错,一点折扣都不打的!”
李胜利讪讪笑了起来。 高源道:“我跟你们强调过很多次了,湿温病是以湿热为主的,但你看到的不能仅仅只是热,更应该是湿。治湿最怕的是什么,就是寒凉滋腻,一旦寒凉过甚,很容易就会湿阻不化,这就是被寒凉所伏,叫做冰伏其邪,所以其热必不除也!”
李胜利云里雾里地点头。 高源又指了指孩子,说:“现在虽然有点热入营血的迹象,但这也是被逼着进去的,不是病情的自然演变,其根本症结不在这里,前医的多次误治,也是因为只看到热,忽略了湿,才一次次变成现在这个地步。”
病人家属也满脸愁色。 李胜利看看他们,小声问高源:“院长啊,你要不要收着点说啊,到时候人家回去找大夫麻烦了。”
孩子父亲愁眉苦脸道:“找啥呀,连大夫都找不到,还找找啥麻烦啊!我们队里现在都还躺着好几个病人呢,一直没大夫来治,家里也没钱治了,只能挺着了,这医疗啊,都快跟刚解放那时候一个水平了。”
王汉章已经出门左转了,他是待不住了。 甘静看看孩子的情况,询问道:“老师,现在咋办?”
高源说:“我跟你强调过的,湿温的治法就是宣气化湿,最忌讳滋腻,一旦迟滞气机,反而助长湿邪,反而让病更加难治。湿是温邪,非温不化。”
“虽然肠伤寒是湿温病,湿跟热结合在一起了,看起来不能用温法了,但你一定要先判断,倒是是湿多还是热多,是湿胜于热,还是热胜于湿。尤其是用到寒凉之品,甚至是苦寒之品,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旦克伐阳气,导致气机闭塞,邪气没有出路,就会像这个孩子一样,热邪入营,立刻就昏迷了,成为危局了,这就是医生的过失啊,若不误治,还不当如此。”
“所以现在虽然热邪要被逼入营了,但你一定要注意,这是冰伏其邪导致的,我们要因势利导,把邪气给散出来,所以这时候千万千万不能再用苦寒法了。”
最后一句话,高源故意提高了声音,然后看李胜利。 李胜利干笑两声。 高源道:“脾胃属于中焦,是气机升降的枢纽,寒凉入胃,冰伏其中,中焦不通,所以要开冰伏的郁闭,就一定要用干姜,草寇等辛热燥烈之品,再用半夏厚朴辛开苦降,燥湿行滞宣畅中焦。”
“前胡杏仁宣降肺气,以开上焦。用菖蒲郁金吸痰开窍,再配上栀子豉汤,用豆豉宣郁热展气机,用山栀子畅三焦而泻火。这些药物配合,解开冰伏,解开湿郁,畅通三焦,让邪有出路,所以被迫入营的热自然也能顺势外透。”
跟他们讲解完了,高源就开始书写方子了。 李胜利脑子没那么好,琢磨的也不深。 甘静想了想,问:“老师,就算热邪是被迫入营,但也入营了,我们在治疗的时候不考虑这个方面吗?”
高源写好方子,回答道:“首先,热入营血是因为冰伏其邪被迫的,所以根本在于解开冰伏,让邪有外透之机,这是根本。同时,我们也要观察入营之后造成多大伤害了,你看病人现在阴伤并不严重。”
“若是营阴被伤了,热已转头,那就要多顾忌一点营分,现在这个阶段,仅稍稍顾及,用山栀子一味就足以了,过多了反而会影响解开冰伏的效果。这就是要抓住治疗的重点,抓住主要矛盾,解决了就能奠定胜局。总想面面俱到,反而会互相牵扯,最后导致疗效不佳。”
“明白了。”
甘静点头。 高源把方子交给甘静,让她去抓药,然后对病人父母道:“现在孩子情况还很不稳定,我们的建议是先住院,等情况好转了再回去。”
孩子母亲抓着干瘪的口袋,为难地看着孩子父亲。 父亲也咽了咽口水,又看向了一同把孩子送来的亲戚们。 亲戚们也都低着头,抠着衣服上的破洞洞,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现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诡异的安静之中。 孩子母亲见没了法子,只能没有丝毫底气,小声地问高源:“高……高大夫,住院得多少钱啊?我们……能不能先欠着啊,等秋收了再给啊。”
甘静和李胜利都看向了高源。 之前他们还是公家单位的时候,他们这些医生大夫是无所谓拖欠不拖欠的,尽管大部分的拖欠,最后都是收不回来钱的,但他们反正是拿工资的。但现在变成医生共有了,他们的饭钱就在这上面。 甘静连开药都不去了,直勾勾看着高源。 饶是以李胜利这样热忱的心态,都稍稍紧张了一下。 高源没有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可以,打个欠条吧。”
病人父母立刻对高源千恩万谢起来。 甘静和李胜利也只是心中暗叹。 几人走了出来,气氛有些低沉,大家都没说话。 只是高源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要是各个公社用来看病报销的公益金可以跨社使用就好了。”
李胜利看高源:“你可别瞎说啊,小心被扣帽子。”
高源闭嘴,皱着眉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去找汉章说说。”
甘静和李胜利走开了,高源上了楼,王汉章就在办公室里等他。王汉章背对着他,看着窗外,要不是前面看见王汉章下去了,高源还要以为这人一直待在办公室呢。 高源敲了敲门,王汉章随即转过身来,看着高源,露出无奈的苦笑。 高源也对着他一拍手,说:“不管情况怎么艰苦,事情总是要干的,有些责任总是要有人扛的,你说呢?”
王汉章愁眉苦脸点头:“我去想办法。”
“好!”
高源点头。 …… 再说那个孩子,吃了两次药之后,高热退去,体温降到37.2,遍身小汗,下至两足,面色红润,神志已清,语言清楚,舌苔渐化,胸中白㾦基本消失,小便较畅,大便未通,两脉中取滑濡。 证明冰伏渐解,寒湿得温渐化,气机宣通。效不更方,继续用辛宣疏化之法,再服三剂后,病人可以下地活动,饮食二便正常,舌苔白润滑,脉象濡滑。 病人带药出院,继续调理中焦,为善后之方,再服三剂,诸症皆愈。 终于安稳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