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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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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姿小小地挥了下拳:“你……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少女浮愠的脸上稚气未脱,陆晏觉得有趣,轻轻一笑。等他意识过来,唇角扬着的弧度一望而知。他微默,为自己不知何来的潜意识。这时,元青轻叩门边,领了大夫进来。陆晏面不改色,曲指不太轻地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语气颇有教训的意味:“养好伤了再蹦跶。”

额间一疼,林姿吃痛捂住。她抿唇不作声,谁让自己身陷敌军,只能忍着,乖乖让大夫看伤。落坡和跌倒的连相刺激,林姿右脚踝肿得厉害,好在没伤及筋骨,涂几日膏药便可。雪山寒气透骨,前日她还染了风寒,今晨虽退了烧,但为防万一,大夫还是配了剂药。有不少丫鬟留下伺候,陆晏随后便离开了她的屋。一日奔波,其他事情锦虞这会儿也懒得作想。涂了药,吃了些东西,早早就歇下了。楚陵之战,至今不过短短两月。两个月前,楚军十日破帝都,直攻东陵王城,各郡受命赴援,却久不发兵。仅包括临淮在内的四座城池誓死抵抗。而余下十八座,不出半月便弃城投降。没有兵力支援,巍巍王城就是徒有其表的躯壳,楚军夺城,就有如瓮中捉鳖。林姿记得,那时战火连天,王城内外一片狼藉,陈尸遍野。她在朝晖殿内躲了整整七个昼夜,父皇,母后,皇兄……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第七夜,朱漆雕金的殿门轰然崩塌,硝尘飞浮中,护驾的最后一个侍卫也倒在了血泊里。她哭喊着被楚兵跪押在殿侧。隔着朦胧的泪雾,眼睁睁看着领头者砍下了父皇的头颅。那个人,像黑夜里的恶鬼,悍刀下的血滴滴坠落,犀利的丹凤眼眸冷扫而来。那道锐利狠劲,从此每一个噩梦都仿佛将她注视……“啊——”蓦地梦惊坐起,林姿失神的双瞳充斥惊悸,沁出的汗都染湿了鬓发。她急促喘息着,半晌,呼吸才终于平复下来。眸光低敛,逐渐邃远。自从东陵失守,父皇殒命后,母后当场吐血攻心,哥哥不日又被流放疆域。而她则是被关在了楚都皇宫,不见天日。楚国皇帝多情,多次命她服侍,甚至打算强来,若不是她一支凤钗抵喉以死威胁,想来他不会暂且作罢,她也难得机会逃出来。静了良久,林姿偏过头,抬手撩起印纱床幔。一簇明亮透过窗格,照进床榻,朝晖的光泽落到眼皮上,她不禁眯拢了秀眸。天又亮了……来到方府已有两日,丫鬟都会按时将膳食送进来请她用,她脚伤难行,也就一直待在屋内。林姿轻叹一口气,掀开锦被下了床。她缓缓踩下右脚,发觉那膏药效果倒是不错,虽还不能恢复如初,但已不那么疼了。敲门声“咚咚咚”轻响三下。林姿慢慢扶坐到桌旁,淡淡应答,守在屋外的丫鬟红秀这才推门进入。“方才听得动静,表姑娘可是睡魇着了?”

林姿不喜太守府,是因那方世尧,对丫鬟她自然不会多为难。虚惊后的素容略显惨白,她缓缓倒了盏清茶,“没事。”

这两日都未见到那人。林姿微抿茶水润了润喉,略一细想后犹疑道:“他……我哥哥呢?”

红秀规矩站在边上:“回表姑娘,陆将军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眼波如水闪漾,锦虞思量一瞬,问道:“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

林姿倒也不指望能问出那人行踪。她撑桌站起,神情若无其事:“躺了这么久闷得慌,过会儿你扶我到书房,我捡两本书看看。”

陆将军对他这骄恣的小表妹有多纵容,初来那晚,方府上下便已尽知。红秀未敢多言,颔首:“诺。”

*自从陆晏来了这儿,整个太守府就好似换了主人,众人皆以他的差遣为准,乃至浔阳城内一应军政,都必得问过他的意思。早在赤云骑还未抵达浔阳前,方世尧就已将所有相关文书籍册,都命人搬至汀兰苑。梳洗后,早膳都未用,林便让红秀扶她到了书房。檀木长案,堆垒的各种书册竹简摆得规整,条几上的珐琅铜盅内,熏香丸散着淡淡清味。四下唯林姿一人,和沙沙的翻书声。她坐在案边,飞快将案上的书尽数看了遍,大到军器机要,小到内务流通,密密麻麻的字多到让她缭乱。林姿黛眉轻蹙,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她挑着撕下几页纸封里。她也不久留,随手抽了本书便起身,打算回屋去,方一侧身,又注意到案旁的青花画缸。思考须臾,林姿正欲将缸里的画卷也取出来瞧瞧有无玄机,谁知在那案底和画缸的夹缝暗处,目光落入一双异瞳。金蓝剔透,正直勾勾盯着她。微俯的身子惊怖一颤。林姿猛得倒抽了口凉气,及时压下险些溢出喉咙的惊呼。或许是被她突然的反应吓到了,乌墨也跟着抖缩了下。静缓片刻,林姿抚着忽促的心跳,不悦地瞪住这只通体莹白的雪猫。而它眨巴着蓝金双瞳,蹲在那儿还有几分威风神气。她东翻西找那么久,这坏猫竟就一直默默蹲坐在这儿!添上先前抢铃铛和乌骊的仇怨,林姿气便不打一处来。四目漠然相对,她微微撅嘴,低哼了声,指着它粉嫩的鼻子:“那链子可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赔我!”

听罢,乌墨歪着脑袋,那毛发松软的肥臀一翘,一下就灵活跃了出去。林姿气急败坏,拎起裙边,跛着追上去:“站住!”

在这封闭的书房里,一只纯白尺玉猫惊得到处乱蹿,一道娉婷的红衣身影紧追不舍,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追赶了好半天,许是白玉砖面太过光滑,从案面跳下时小爪子没踩稳,乌墨趔趄了几步,四肢往外侧一滑,倏地趴瘫在地。林姿眼疾手快,整个人顺势扑倒,瞬间逮了它个满怀。“跑,你再跑!”

被按头在地的乌墨委屈“呜呜”了两声,毫无还爪之力,只能半边脸着地,任由制裁。稚嫩的脸颊因奔逐微微泛红,林姿边吁吁喘着气儿,边呼开缠到嘴边几丝凌乱的发。顾不得自己倒地的狼狈,她掐住猫脸,杏眸一凛:“姓乌的,这回可没人能救你了!”

“嗷呜——”尾音闷重压抑,乌墨凶凶咧嘴,露出的尖锐小虎牙仿佛是在昭示它不好惹。不料,虽轻但极具威吓的一巴掌,“啪”得抽在了乌墨撅高的大白屁股上。“还敢给我嚣张!”

林姿反手又去揪它的胡须,“还皮不皮了?”

前一刻凶狠还渗透骨髓的气势立马怂弱,乌墨高高立起小耳朵也耷拉下来,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求饶。见它突然这般乖顺,漂亮的双色晶瞳似覆了层水雾,萌软又可怜,林姿眸心一动,不知怎的便心软了。她也就是唬它一唬。林姿撇撇嘴:“算了,姑且饶你这次……”纤白指尖轻戳它的脑门,林姿粉唇微抿,郑重告诫:“但你不准再叫这名儿了!”

这时,她想到了雪融,如羽长睫扑闪两下。稍加斟酌后,林姿眼梢一弯居心不良的弧度:“以后你就叫雪昭,听到没有?”

乌墨呆住,灵动的双瞳一瞬失去灵魂般空洞。“不从的话……”林姿眯眸凑到它面前,宛如地狱里的小女阎王:“汝命休矣!”

“吱呀——”伴着她阴恻恻的声音,眼前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双暗银麟纹战靴跨过门槛,落入眼底,林姿身躯一僵。她恐吓乌墨的那句命休,八成是被听见了……林姿仿若被定住了似的,头也不敢抬。“你在做什么?”

清风微凉,携着男人轻沉的低音,慵然漾来耳畔。意识到自己正伏身在地,姿势不雅倒也罢了,还将他的猫禁锢在臂弯里欺负。心中咯噔了下,林姿蓦地把乌墨从怀里丢了出去,烫手山芋般。她佯装淡定低咳一声:“……它打搅我读书。”

脱离束缚,乌墨慌不择路地踢着腿,瞬间蜷躲到了男人身后,蹭他的脚后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得知他身份后,林姿便不自觉有些怕他,两日不见,尤其还是眼下如此情形。余光瞥见他抱起乌墨,慢慢抚顺它的毛发,又放了它到手边的杌凳上。而后他淡定如斯,在自己面前半蹲下身。林姿犹自怔愣间,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越过她的视线,捡起了地上那本她掉落的书。随之便听一声轻笑:“《武经总要》,喜欢?”

“还、还行吧……”似有若无的应和从僵硬的唇瓣飘出,泄露了她满满的虚怯。“小姑娘喜好特别,”他声线温醇,笑意深长:“莫不是……醉翁之意。”

低垂的眸心轻光一闪,林姿倏然扬睫,直撞上男人风华潋滟的笑眸。今日天色甚好,屋外骄阳破云,恍若伴了湖光碧波折耀而来。他逆了光,清潋的暖阳缱绻在他周身,微风慢拂,轻轻吹动了他的发,瞬息让人眼前浮漫氤氲。但见薄唇淡渲的那抹笑容,便知他风云不惊的气质素来不变。林姿本就提吊的心脉,莫名律动更快。或许是心虚不安。因为他案上那几张关乎临淮的书纸,都被她撕下藏在了身上。林姿暗暗捏紧袖下的手,难以自控地避开了他透彻的目光。陆晏一瞬不瞬看了她一会儿,俊眸幽深,最后却只玩笑道:“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林姿顿住,重新对上他的修眸。他居然不追究她欺了乌墨,也没有戳破她出现在书房的那拙劣理由。林姿还兀自愣神意外,随即便听他语气玩味,略带懒意:“怎么,起不来,还是在等我抱?”

话落,他有力的手握上她的胳膊,林姿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借了他的力站起身来。池衍唇角始终含着一抹难辨情绪的浅弧。他视线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身上,淡淡流连一瞬。她早便换掉了最初那袭东陵王族的暗绯宫裳,此刻一身胭红留仙裙,衬她肌肤柔腻胜雪。点缀的香妃色边褶,褪敛几分高贵刁蛮,平添了温纯清美的味道。她玲珑窈窕,个子只及他肩头。眼前高她不少的男人,他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准备计较。稍稳心神,林姿当无事发生,拍抚了下微褶的水红裙边。见他递来那本《武经总要》,她便也心安理得地接过。“下人说你今晨睡得不安稳,梦魇了?”

陆晏越过她,徐徐踱步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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