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淡淡含笑，不可置否。林姿将他瞪住，手一摊：“还我！”

她说罢，他也只是坦然地坐着，那渲了一身的轻狂散漫实在招人恼怒。下一刻，林姿果断扑上前，动手探向他腰窝处。陆晏倒也没拦着，东西确实在他那儿，不过自然不会随身带着。折腾半晌，林姿一无所获，但就是不死心。陆晏饶有兴味打量她一眼，幽叹：“不用找了。”

林姿偏是不听，越发来劲了，跪坐在边上，不管不顾继续搜他的身。他身上银铠坚硬，搜起来并不容易，腰袖都寻了遍也没找着半点东西。林姿累了，跪久了膝盖酸麻，她如黛青眉泄气一皱，直起腰背来。原是想要换个姿势再逼问他，谁知动作大了，一不留神牵动了脚伤。“啊……”林姿一疼，失力向前倾倒，掌心忙不迭撑扶在那人身上，才稳住了身子。头顶随即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哼，极闷极抑，难以言喻。林姿一愣，刚发觉不对劲，就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蓦地拉开了她按在他腰腹下方的手。美人榻上，林姿半伏半坐。青丝墨发缕缕垂悬下来，散落在榻尾那人的腿上，胭红云衣的广袖，缠叠着他肘腕的丹银护甲。梅盛满园，温浅的清风携了馥郁暗香，在廊间隐隐浮动，偶尔会吹起两人的发。林姿仰着小脸，呆呆望着眼前一寸。那人面容俊美，眉间却夹杂了一丝难抑的蹙痕。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般，只能感觉到捏在她腕间，他手心和指腹的冰凉，渗透肌肤。他皮肤冷白，那撩心的桃花眸此刻蕴极沉凛。在他深邈的眼神中，林姿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咽。陆晏闭眼，缓下微重的呼吸，复又睁开，目视着她，肃容沉声：“谁告诉你，男人能随便摸的。”

他一字一句难得正经。林姿愣了半天的思绪终于回温，彻底意识过来。她方才，不小心压了他那处……娇面瞬间如霞飞，林姿立马挣开他的禁锢，惊慌后挪，退远了距离。她咬咬唇，小心觑了眼他的脸色，见他淡了往常的笑，情绪难辨。林姿羞窘又胆怯，心有余悸地认怂：“链子不要了，不要了……”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蜷缩在榻端，一脸忐忑，像是生怕被他一刀抹了脖子。陆晏原本只是想单纯地警醒她一番，但这娇纵的小姑娘难得这般模样，不逮着欺负欺负可惜了。他薄唇一抿：“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

林姿愣了一下，她长这么大，可从未有过让步，他怎的反倒没完了。于是寻回一丝脾气，声音不太大地反驳：“那你还要怎样，不就碰了一下！”

“不就？”

他细细眯起的眸子透着危险的气息，锦虞方挺起的那一丁点儿骨气马上又灭了下去。她极不情愿，努了努唇：“那……那就当我占了你便宜。”

手移到裙边默默一揩，好像能将之前罪恶的触感擦拭掉似的。林姿又磕巴着含糊道了句：“我错了还不成吗？”

话音方落，眼前忽暗，那人突然俯身过来。男人高大的身躯一欺近，林姿一惊，下意识后躲，纤背蓦地抵在了靠榻。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清冽，和微转的流光交融一起，舒潋清暖。微风过拂，漾来丝丝魅异，让她如临云雾之境。他单手撑臂在她耳旁，浅褐瞳眸居高临下将她凝视。林姿心跳猛地怦然跳跃。只听他嗓音低哑，语气颇深：“被你一个小姑娘轻薄，这要传出去，你让本王颜面何存？”

靠得近了，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太重。林姿很想推开他，可又没什么胆量，只好缩着脖颈闭口不语。“舌头咬掉了？”

他声线又沉几许。林姿怯怯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瞧他，下巴都快要垂到胸口去了。见她一副饱受惩处的憋屈模样，陆晏眸心闪过一瞬趣味，佯装漠冷的面庞瞬间破了冰。他微微直起身子，正打算放过她。谁知，小姑娘忽然拽过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摸。陆晏猝不及防怔住。下一刻，林姿又将他的手飞快丢了回去，白皙的脸蛋倏地透红，不啻于将胭脂粉黛尽抹双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给你轻薄回来了，我们扯平。”

林姿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矜骄又扭捏。掌心那软嫩温热的触感一瞬而过，却又好似久久温存。陆晏静默片刻，哑声一笑。这账原来还能这么算。林姿眉心一拢，斜漾他一眼：“不许说出去！”

紧接着，又像是吃了极大的亏，低低抱怨：“我还要嫁人的……”眼波流漾浅笑，陆晏意味深长道：“亏得你还知道自己要嫁人。”

林姿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调侃，红唇不满微嘟：“用你操心，又不嫁给你！”

端详她一眼，陆晏好整以暇，薄唇淡勾：“其实呢，你这性子，就算嫁，我也未必想娶。”

这是在暗讽她脾性差？林姿杏眸一嗔，娇喝：“你说什么呢！”

她越是恼怒，陆晏唇边的笑容反倒越是惬意。他慢条斯理道：“没什么，你还太小。”

林姿气不过，还没人敢这般反复嫌弃过她。她自以为很凶地往他大腿踢了一脚，结果这人纹丝不动，宛如以卵击石。陆晏眉梢一挑，又觉好笑地弯了唇。她总能做出些让他意外的事情。林姿万分窘迫，这人莫非是铁打的，这么硬！在心里将他彻头彻尾直骂了个遍，嘴上也不想忍着。她没好气地辩驳：“我马上十六了，在我们东陵……”话还没说完，她一顿，噤了声。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东陵，赤云骑攻下临淮是迟早的事，天下很快就只有一个楚国了吧……她突然垂着脑袋安静了。陆晏眸光一动，如玉俊面若有所思，却只不动声色含笑：“怎么？”

在他们东陵，十六就是大姑娘了，是要谈婚论嫁的。林姿一息回神，掩饰情绪般，开口便怼：“老男人！”

说完，她挪向一侧下了榻，崴着脚极快回了屋子，徒留身后那人独自在那儿。陆晏微愣一瞬，随后舔了舔嘴角，气笑。他征战虽将近十年，但初上战场时都不及束发，居然嫌他老？清光一缕，吹动湖心波光澹澹。当那娇窕红裳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幻似金的云光仿若忽然淡了色泽。陆晏没有直接离开，仍是那般坐着，垂眸静静思量。十六岁，锦瑟妙龄，还真是清纯明亮的小姑娘，若非突遇国难，确实是要红妆待嫁了……*与此同时，太守府另一处院落，哭声不绝于耳。“哎哟……乖女儿，为了方家，你姑且忍忍。”

“可女儿什么都依她了，她也不知怎么的，非是跟我过不去！”

方汐容坐在桃木交椅里，手绢不停抹着颗颗滴坠的泪珠子，泣不成声。自己惯大的女儿，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方世尧站在边上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沉沉叹了口气：“这节骨眼上，爹也没办法了……”这下方汐容哭得更凶了，边泣边拍桌案：“那表姑娘处处刁难，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哎，忍耐过这一时，待你嫁入定安王府，任她再无理，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尊你一声表嫂？”

听了这话，方汐容稍微止了声，擦拭着哭花了的妆。方世尧继续哄道：“一直听闻那陆将军手段狠厉，之前爹以为是个莽撞粗鲁的，还担心委屈了你，可没想到会如此品貌非凡，和你般配得很呐！”

一想到那人的音容样貌，方汐容不禁面染娇晕，吸吸鼻子：“可是……”见她迟疑，方世尧忙问：“你不喜欢？”

他紧接着劝道：“如今江山易主，方家摇摇欲坠，你要能跟了他，便是万人之上，无比尊贵，爹爹和你大哥，以后可就得仰仗你了！”

大将军夫人，可不是区区一个太守府二姑娘能比的，这道理她自然懂。“喜欢……”方汐容低羞说完，转瞬又委屈道：“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搭理人家，还纵着那表姑娘胡来！”

忽而想到什么，方汐容蹙了眉：“而且我听说，那表姑娘只是远方表妹，万一他们有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方世尧历过官场，心思多些，他思考片刻后，叹道：“ 你娘走得早，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放宽心，这事爹爹来想办法。”

听罢，方汐容擦掉了眼泪。方世尧在边上坐下，“你大哥来信说，谢统领不日将抵浔阳，爹爹到时会将他一并请来，况且陆将军好不容易肯赏脸，那宴席须得备得万无一失。”

静默片刻，方汐容惑道：“谢统领是……”“他曾是王都参将，你大哥就是在他手下办事，如今国已不国，他便投楚成了金吾卫首领，想来是深受楚皇帝青睐。”

慨叹一声，方世尧深思须臾，又道：“陆将军重兵在握，怕是难求他助我方家，但这谢统领好歹也是东陵人，又与晟儿颇有渊源，想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方汐容懂得其间道理，点了点头。*后几日，还算平静。除了在屋里养伤，林姿最多的便是趁池衍不在汀兰苑时，偷摸到他的书房，将不利临淮的书册都毁了个七七八八。林姿不懂兵术，但搜找多了，也得知临淮城可进可退，想要攻占，不是轻易能得手的。而赤云骑以寡敌众，先手屈劣，却不知为何，静待这么些天都毫无动作。林姿一直在等，没等到赤云骑的动静，方汐容倒是不嫌累地时不时过这儿一趟，将她要的东西一一送来，始终维持着那谦和知礼的姿态，尤其是在某人面前。林姿也不藏着情绪，想怼便怼，该享受也照样享受，一点儿不亏待自己。这夜，方太守大摆宴席，满城皆知。酉时将至，方世尧先于一品居打点好一切后，又特意命人到汀兰苑备了马车，静候他们前来。夜如墨砚，金灯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