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进去？”

龙鱼趴着头，看着已经少了一半的道观大门，“从进了山门你就犹犹豫豫的，这是近乡情更怯，还是心中有愧无颜相见？”

　　“你嘴皮子这么溜，能说会道的，”衍岚垂眸，“我看你也别跟着我了，我把你推荐到德鱼社工作。”

　　龙鱼哼唧道：“我只是比较关心我未来的办公环境，又没有其他意思，你这人真是小肚鸡肠。别以为用迷音阵就能甩掉那群尾巴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的。”

　　“我没想甩掉他们。”

衍岚道。

　　只是不想让那群脑子抽风的人在大街上动手，要是误伤到普通人可就麻烦了。

　　“也对，你都告诉人家你要去哪了，那群傻叉居然还跟着，没想过直接来这伏击你吗？而且你这人也太心善了，他们伤人也是他们背锅，你何必都……”

　　龙鱼一顿，撑起身子努力够了够衍岚握着杯子的手，惊愕道：“喂，臭道士！你是不是在抖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

　　衍岚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满是灰尘的古铜色门环，不由自主地，轻轻敲了两下门。

　　只剩下一半的大门摇摇欲坠，一如震颤的指尖。

　　-

　　咚咚，咚。

　　敲门声断断续续，裹着一抹月光传入道观内。

　　“谁啊！已经半夜了施主，要是上香求符明日再来吧。”

　　咚咚。

　　“怎么还在敲？”

　　“不太对，这荒山野岭的，咱道观的香火本就不旺，怎么还会有人半夜敲门。崇柔，你先开门看看。”

　　“好，我这就开门！”

　　紧闭的大门被一乾一坤的道士打开。

　　“门上怎么全是血，”坤道惊了下，看到躺在台阶下满是血腥味的孩子，“这是哪里来的小孩？”

　　乾道士立刻开了门灯，吩咐道：“先去告诉师父师爷，快去！”

　　“好……啊，师叔！”

坤道崇柔刚站起，就见有人迈步而出，瞬间有了主心骨，忙道，“玉霄师叔，这有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爬上来的。”

　　张玉霄闻言立刻下了台阶，手掌垫在昏迷的孩子脑后，搭脉诊断：“失血过多，五脏受损，脑部有瘀血——崇柔，去请师父。”

　　张崇柔立刻跑去请师爷。

　　张玉霄拨开怀中孩子脏乱的长发，借着门灯的光看清面容，一怔后忍不住皱紧眉：

　　“这是……衍家那个孩子？应该是叫衍岚。”

　　“衍家？”

一旁的乾道惊骇，“衍家不是两年前因为天降大火，全都没了吗？这真的是衍家的孩子？”

　　张玉霄点头，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从怀中孩子脖颈的伤口处钻出一根小指粗的血黑色触手，警惕又抗拒地示威，驱赶张玉霄按在衍岚脑后的手掌。

　　“什么东西？”

　　张玉霄在触手攻击前反手甩了一道符，符箓沾到触手的瞬间化为灰烬，被攻击的触手凸出无数尖刺，裂开密密麻麻的细小缝隙，一眼便能窥见内部利齿。

　　张玉霄怕放手后摔伤衍岚后脑，侧臂想要任由触手攻击时怀中人突然抬手，握住嚣张的触手，随即：“咳咳……”

　　剧烈的咳呛带出血沫，衍岚用力攥住触手，血黑触手扭动一番，最终妥协缩回。颈部的伤口也在眨眼间消散，像是一种无声的弥补。张玉霄警惕盯着衍岚，手掌不动声色捏住她的后颈，旁边的乾道刚要出声就被张玉霄用眼神制止。

　　“师叔！师爷来了！师爷来了！”

　　两鬓斑白的道长披着道袍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不少闻声而出的弟子：“怎么回事？”

　　“师父，”张玉霄没有当众说出异样，“是衍家的幺妹儿。”

　　“幺妹儿……小岚？！”

张道长立刻蹲下，和衍岚对视，颤手抹去她颊边的鲜血，“衍家，衍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叔，”衍岚哽咽，声音几乎要溺死在滚落的泪中，“我爸妈，二叔小叔，姐姐，哥哥，全没了……”

　　“没事，安全了，已经安全了。”

张道长缓下呼吸，“先止血，世叔先帮你治伤。”

　　“世叔，”衍岚先一步攥紧他的道袍一角，“我母亲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张道长看向她，衍岚闭了闭眼，满腔的铁锈味逼回了眼泪，声音嘶哑，仿佛泣血：

　　“衍家满门英烈，不沦苟且。”

　　-

　　衍岚猛地从回忆中抽身，面前道观的门已经被推开。

　　门内荒芜，古色古香的木雕都已经被烧毁，神像神台漆黑损坏，木制廊柱也已经断裂，野草横生，毫无人气。

　　衍岚迈步向内走，耳边仿佛有声音遥遥响起：

　　【衍家世代斩杀邪祟，但因为鹤唳无人能用，所以一些威胁过大的邪祟都是直接镇压，惘太岁当初被斩为十二视肉，衍家镇压了最关键的心脏。天火过后其他家族都没有找到任何视肉的踪迹，原来是被这孩子吞了。我会收她为徒，玉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鹤悯，不要急。我们是追求“出世”，但只有跨过世俗泥流，见了内性与外性，用自己所学去造福一方才能功德圆满，无所作为者，不可称之为道。你也不用怕，祖师是信徒泥塑瞻仰，但出了道门便有万神护身。再不济，你还有师父师兄，有整个师门。】

　　【心不平，到哪儿都不平，因果也会如影随形；心平了，在外也是平静，自然少造因果业力。向善、求实、藏锋、隐智、戒欲、省身、慎语，切记切记。】

　　【勿为物所驱，正己心中觉。鹤悯啊，你心有大道，只管往前走就是，哪怕千山万水苦难重重，也不要轻易放手，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你要越过的，本就是道窄门。】

　　……

　　【师父不想见你，你已经被鹤鸣山除名，从今往后这里发生任何事都和你无关，灾祸也好佞言也罢，都不需要你来承担。衍施主，珍重吧。】

　　“年年如此，野草花木春风吹又生，”衍岚伸手，轻轻摸在烧毁的栏杆上，低语道，“只有这儿烧成了灰，怎么都不会是原本的模样了。”

　　“曩者不可追，过去的就过去吧，再纠结也没用。”

龙鱼不知道怎么安慰，“看我，我是条小鱼儿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没有业障缠身，修行都快哦！”

　　衍岚把装鱼的塑料杯放在池沿，失笑道：“你那是鱼的记忆。”

　　龙鱼才不管，雨逐渐下的大了，她干脆从杯子里蹦进院中积水的喷泉池中。

　　闷雷和雨声遮掩了部分杂音。

　　踩过水洼的脚步声缓缓逼近，数股陌生的气息围拢而来。

　　“啊，你被围起来了。”

龙鱼确信道，“要跑吗？”

　　“不跑。”

　　衍岚站在廊下取出保温杯，喝了口红枣枸杞茶，缓缓吐出一口气，解了几分寒意：

　　“我正等着他们来，帮我免费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