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悦，重新回到餐桌。周素珍早就有些迫不及待刨根问底。“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么着急忙慌把我请来，我还以为真有火烧眉毛的事要我出手呢！结果大老远跑来，完全当了个电灯泡，你这是成心让我难堪吧？”

“我有这么无聊吗？我当时给你打电话，基本上已经是死马做活马医了。本来这期节目，因为一个长假已经到了火烧眉毛。中间在出点问题就真要开天窗了，你说我急不急？”

“是啊，你刚还说，你就随便抓个人，比我给你推荐的强百倍。现在关键问题解决了，其他对你来说不都是小菜一碟？”

“这不是废话？每次做节目不都是因为这破事，就差把人折磨死。就说林悦这丫头，我也是今天上班才从几封自荐信里挑出来的，因为时间太紧，也来不及多了解多沟通，直接就进入到工作状态。可谁知道这丫头别的都还行，就是紧张的说话都哆嗦，加上樊晶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越是关键时候就故意使性子。本来今天把她们俩都凑到一起，她都是老油条了，好好带带人家，情况就会好多了。结果她还闹别扭，事情都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居然撂挑子跑了。她一走，就把人家一个人扔下，差点把人家都吓哭了。我才急中生智想到你了。”

“我就说呢！你不是被人家大美女抛弃了，怎么会想起我来。可我刚才看人家情绪像还挺不错的，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这得多亏你路上堵车，我可是绞尽脑汁推心置腹，总算慢慢让她消除了顾虑，建立起自信。”

“所以，我来又成了多余，又成了电灯泡。”

“可不说是你来，人家当时就吓跑了，那就真的死定了。”

“也是，看来电灯泡也有电灯泡的作用，对吧？”

男人女人不管什么关系，一旦走得太近，就没有什么道理能讲清了。我现在和周素珍就属于这样了。我其实是个很倒霉、很落魄、普通低调、无欲无求的人。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高考也就勉勉强强考了个中专，毕业后分在一个小县城里工作，大学还是个在职回炉的水货文凭。即便是在文凭还很吃香的年代，我们这些农村考出来的孩子，在城里也是无根无底，举步维艰。朝中无人，工作上想进步也很难；无亲无故，在城里找个老婆结婚也不是容易的事。好不容易找了个女人结了婚生了子，眼看着身边一个个啥都不是的人，进步都比自己快，日子都比自己潇洒。那种失落和颓废可想而知。随后，自己不服、不甘，家人也鄙视、唠叨，最后心一横，去你妈的，老子不干了，拍屁股走人，眼不见心不烦。当时走的的确潇洒，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便独自来到这座大都市打拼，虽然工作看上去还是很牛逼、很光鲜。但我自己很清楚，我们这样的人，丢了铁饭碗重新再就业，那就成了体制外。所有单位，体制内和体制外都是两重天。我们在单位就是个屁，在这座大都市里也是个屁。同样是不求进步，但好歹换了个环境，眼不见心不烦心理平衡一点；同样是无职无权，不当官没发财，好歹平台高一点、大一点，老老实实干好业务也还有所用武之地。人生其实就是几个关键的选择，当你选择那条路走下去，也就选择了不同的结果和命运。我选择了自尊和任性，就是选择了平淡和平凡。努力工作，拼命挣钱，最终能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一家团圆就是功德圆满。抱定这个原则，向着这个目标，只身来到省会城市打拼，一晃四五年过去，真可谓是心无杂念，安分守己。工作出色，业务冒尖，生活平淡，经济节俭。前不久总算凑凑巴巴付了个首付买了个房子，接下来就是想办法给老婆孩子办户口，找工作找学校。这就叫穷折腾。话扯这么远，这就要说到我刚带过的这个实习生周素珍了。小丫头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学的就是新闻传媒。现在的大学生们所谓的实习，也就是提前进入社会，为毕业找工作做些铺垫。周素珍托人找关系找到了我们单位实习，层层分配，最终就分到我名下。所谓实习，学生们都看得很重，但对我们这些当师傅的，基本上就没当回事。尤其像我这种从基层干上来的，做电视除了不能上镜当主持人，其他都是全能，正常的采、编、摄等工作，通常宁愿自己吃点亏，交给别人还不放心。何况一个没出校门的实习生，跟着也只能当个小跟班、拿个器材拧包的。碰上小心懂事的还好，万一碰上个马大哈，惹出点麻烦还掉的大。正因为如此，周素珍正式跟我实习很长时间，我也没怎么特别关注她，甚至都没怎么搭理。明不假说，对现在这些小孩子，我骨子里还真有些瞧不起的。现在的大学生，除了会考试，会恋爱。还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人家也不是傻子，当然也能感觉出来我的这种态度。她其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我和她之间，就始终显得生疏和冷淡。终于有一天，一起下乡出差，路途较远，坐在车上无事，彼此闲聊起来。“四年大学，都要毕业了，你们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

我随口问道。“就是觉得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马上都要毕业了，还不知道自己今后能干什么？”

女孩倒是很诚实。“当然了，新闻本来就没有什么专业可言，加上现在都是跟着瞎起哄，前阵子新闻还有点吃香，于是哪都是开这个专业的。你说说，就你们学校教你们专业的老师，有几个从事过一天新闻工作的？还不都是些这教授那教授，这里书上抄点那里书上摘点，然后就那么糊弄学生一下，完全是不负责任，误人子弟。”

“您怎么对我们学校这么了解？教我们的老师，真的没有一个是有过工作经验的，而且全都是以前中文系转过来的。”

“哼！什么你们学校，现在不全都这样？”

“我现在觉得当初选择新闻这个专业，有些盲目。”

“没错，新闻本来就没什么专业，你们在学校四年学的那点所谓的专业知识，要我，最多两天就给你讲完了，而且比你们老师要讲的清楚多了。”

“孙老师，那您一定要抽时间好好给我补补好吗？”

“别别别！我可不是你的什么老师，开玩笑的。你是来实习的，具体事情我教你怎么做就行了！至于讲课什么的，还是去找你们的老师吧！”

“不行啊！您们才是真正的老师，我们学校那些老师，都是些水货。求求您，一定要教我一些真东西。不然，我们学了四年，还是啥都不懂，毕业之后咋办呀？”

“咋办？凉拌。没事的，现在上大学不都是这样，主要任务就是谈恋爱，这门课可能是所有大学生学的最好的了！我说的没错吧？”

“您说的——没错，现在学校风气——都不是很好。”

“还是做好准备，在实际工作中再好好学吧！”

我都说的有些累了，于是，闭上眼睛自己睡觉，也不再搭理她了。事实证明，我前面说的一点没错，从她的实际工作能力和表现，马上得到证实。本来，我们接到采访的选题任务时，我就让她准备几个采访提纲。等到了工作现场一看，完全就不是那回事。还好我有心理准备，全当没她跟着一样，大小事情自己来得了，她也就成了一个跟着拿东西的勤杂工了。因为当天赶不回去，接待单位安排我们住在当地最好的宾馆，我和司机住一间，小姑娘单独住一间。累了一天，我进屋就躺下了，没多久，小姑娘却怯怯地敲门进来，说是她房间灯不亮。我只好很不情愿地起来，跟她过去。我去开灯，没坏呀，她站在一边，很怯生地低着头，我明白了，原来她从没住过这么高档的宾馆，进屋后便两眼抹黑，连开关都找不到地方。我只好耐心地一点一点告诉她这在哪那怎么弄。忙乎半天才回房休息。这些我倒没有怪她，反倒觉得有些同情和感慨。因为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到底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她真的很能吃苦，很能忍受，很用心学习，也很用心讨好我。她不断地用女孩子特有的细心感动我，我也终于被她感动了。不仅非常耐心细致地教会了她许多过去在学校里根本不可能学到的东西，而且还教了她许多学会做人的道理。我了解她身上的病根——太不自信。由此而延伸到所谓的气质，性格，修养，素养等。说白了都是因为自信的原因。我自己就是从这里面慢慢走出来的，自然是深有感触了。无论男女，不分高低，不论贵贱，不管美丑，过分放大自身的优势或者刻意夸大自身的弱势，其实都是一种心理疾病，就是不自信。农村孩子进了城就觉得低人一等，女孩子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就觉得矮人一截，其实根本没必要，换个角度思考，农村孩子更能吃苦，长相一般的孩子更加努力，所谓勤能补拙。人只要越努力就会越自信，越自信就会越优秀。就从那次后，工作之余我也会经常和周素珍有些沟通和交流，慢慢也就变得熟悉和随便了。这样跟了我一个多月后，周素珍不知不觉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人一旦有了自信，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反应也聪明、智慧了许多，脸上每天挂着笑容，人也突然比前漂亮了许多。女人的美，实际上最重要的是气质，而气质本身来自自信。而这样的结果，则是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随便。甚至让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我是过来人，有家有口既不当官也没发财。我的人生准则就是老老实实谋生活，平平淡淡过日子。尤其是我现在家都还没整团圆，我一个人出来打拼，老婆孩子都还仍在下面一个小县城。我是既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精力去折腾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人家小姑娘在我这儿得到一些帮助，学到一点东西，心存感激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但我自己要把握尺度。就这样，随着她的实习结束，我们之间也尽量减少了联系和来往。工作关系，做过几天师徒，即便有些深刻印象，随着时间也会慢慢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