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安默吹熄了蜡烛，小窗户透进来薄薄的光亮。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却已经是初秋的温度，盖上棉被都凉凉的，不过幸好是那种清凉的感觉。桑未一直睁着眼睛，侧着身子望向那唯一的光明的来源。不得不说，她是害怕黑暗的。从前那一个又一个夜晚，寂寞而又心痛将死。漫长等待的夜晚，等来的却是背叛和欺骗。还有重生后那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亲手杀了三个人。她向来都认为，她是个活在黑暗中的魂。她只想要那点点微弱的光亮，照亮她昏暗的人生，让她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桑未，睡了吗？”

琉璃的声音低低响起。桑未回神，轻声道，“没有。”

琉璃一个翻身，趴在床边，“那咱们出去走走吧，我现在还睡不着。”

借着光亮，桑未看得清楚琉璃脸上还振奋的笑容。反正也睡不着，桑未便答应了，“好吧。”

两人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便奔出了门外。两人跑出了营区好远，才停下。“呼……真畅快啊！”

琉璃深吸一口气，开心地又叫又跳。这一天的确很压抑，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也是难得。桑未感受着夜晚清冷的风，头脑慢慢清醒，只有寒冷能让人保持清醒。抬头就是漫天星辰，星星点点，安静地在自己的位置，给漆黑的夜空做点缀。桑未心中怅然，她的位置呢？她就好像天地间的一缕幽魂，没有容身之地。自重生以来，她的心都是如寒铁一样硬，从来不怕被打压。可今天再遇到孟之吾，从前在深宫之中日积月累下来的那一点点恐惧慢慢扩散出来。因为曾经爱过，所以想起来更痛。她噙起一丝苦笑，转而偏头问琉璃，“我们出来，都不熟，要去哪里？”

琉璃神秘一笑，指向远处，“你瞧，就是那片林子。”

“林子？那是什么地方？不是说盲山不能随便走吗？”

桑未道。琉璃得意一笑，“我早就打听好啦，那是玉竹林，里面有一颗夜里会发光的树，这棵树很神奇，不开花不结果，白天枯萎，晚上就发绿光。”

“原来你早有盘算，可我们现在一去，一晚上就不能睡觉了，明天怎么办？”

桑未发出疑问。琉璃脸上出了可疑的红晕，先是支支吾吾，后又笑着大胆承认，“那儿，听说左相很喜欢去那儿……”“哦……”桑未有些无奈笑了，她竟然有些忘记了，前世里琉璃就是喜欢秦衍的。“好吧，圆了你的少女梦。”

桑未打趣，便向那个方向走去。“哎，你胡说什么。”

琉璃笑骂，快走几步，跟上桑未。夜色迷蒙，山路重叠环绕的盲山，笼罩在淡淡月华之下，静谧，让人心中震撼。原本夜里的盲山，道路崎岖，漆黑一片，可两个手拉手的女子欢笑同行，驱散了这阴暗的气息。玉竹林跟前，两人气喘吁吁。桑未叉着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白天训练，晚上加练，咱们可以被评为最勤快的小兵了。”

琉璃噗嗤笑了，也微微喘着，“好了，这不已经到了？”

两人调整好呼吸，走进了林子。四处寻找不得，只听见虫鸣的声音，还有树叶沙沙作响，这些小响动显得这个林子越发安静，诡异。琉璃心里有些打鼓，“桑未，要不咱们，回去吧……万一，有蛇呢……”桑未拉紧琉璃的手，慢慢摸索脚下的路，笑道，“来也是你，走也是你，我怎么也要看到这棵左相之树才甘心！”

有蛇才不怕呢，桑未现在的宠物可就是小毒蛇呢。桑未扒开掩映的树丛，一点点深入走进去，琉璃有些胆怯地被桑未拉着手，跟在身后。桑未不禁好笑地回头，“堂堂琉璃郡主，也会害怕？平时的威风都去哪儿了？”

琉璃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没好气地低声道，“平时看你柔柔弱弱，真的要干起坏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桑未笑了，忽然脸色一变，指着琉璃的脚边低呼一声，“有蛇！”

“啊！在哪！”

琉璃吓得跳脚，甩开桑未就往一边跳去，还不住低头找蛇在哪里。琉璃的小脸都要吓绿了，她一直捂着胸口低头找，却发现桑未半天没说话，便抬头一看。桑未正双臂环胸，笑眯眯地看着她。琉璃龇牙咧嘴大叫，“褚桑未！都要被你吓死了！”

她跑过去，轻轻捶打着桑未。桑未戏谑道，“这才敢大声说话啊，刚才你声音小的像蚊子，我耳朵可不好使……”琉璃笑骂了桑未，“不许再吓我了，你真的不怕吗？这么黑……”桑未无所谓地耸耸肩，“只当是来玩的，没什么可怕的。”

两人正要继续寻找，却听到十分悦耳悠扬的声音传来。悠悠扬扬，余音绕梁，山中的空旷与孤寂都被这柔和的旋律融化了，这声音让人听了，心生暖意。这该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在这样凄凉的夜晚吹出如此温暖的乐声？琉璃狐疑，“这是什么声音？狐仙？”

“你在想什么？”

桑未白了她一眼，“这是埙声。”

琉璃瘪瘪嘴，“我又没玩过这些东西。”

“我们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桑未兴致来了，便拉着琉璃勇往直前。琉璃怯怯地拖住她，“万一是妖怪呢……”桑未媚然一笑，“万一是风流倜傥的左相大人呢……”“……好吧，就舍命陪你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琉璃舍身取义，昂首阔步。桑未皱眉笑了，什么时候是为了她的好奇心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树林深处。只见那丛丛掩映之间，越靠近去，那莹绿的光芒越发显现出来，渐渐呈现出一颗蓬松的树冠形状。那树散发着幽幽淡淡的莹绿光芒，将周围的黑暗都点亮，让盲山的夜晚变得柔软美丽。桑未也没见过这样的奇景，语气之中有一丝丝难得的兴奋，“你瞧，你想看见的左相之树，就在那儿了……”琉璃还用一根树杈当做拐杖，她正低头专心走着，突然听到桑未说话，她没好气地回道，“什么左相之树啊，明明是一颗会发光的树而已……”琉璃一把将树杈插进土里，嘟嘴抬头，也惊住了。“啊……这就是那棵树啊……好漂亮啊……”琉璃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急忙往前走去。桑未跟在后面，“你小心点。”

她还注意到了，那埙声也越来越近，可能就在那棵树跟前。看着这棵树这么神奇，神奇得有些诡异，还有这样的埙声，怎么让她想到从前看过的有关妖怪的戏折子？桑未摇摇头，她怎么会和琉璃一样开始幻想着有妖怪了？但是小心点总是没错。“琉璃，慢点。”

桑未上前拉住琉璃，眼神示意她放轻声点。琉璃会意，两人猫着腰，慢慢拨拉着树丛往那大树跟前探去。那树干粗壮，足有五六个人才能环抱地过来，再往上看，这大树枝繁叶茂，树叶硕大，每一片叶子都在发着淡淡的光芒，连上面的脉络都看得清晰。桑未心中惊叹，真有这样的仙树，还好没有被圣上知道，否则又要砍了种到宫里，那这奇景可能不会再神奇了。那埙声分明从那棵树那儿传出来，桑未仔细一看，树的背后，露出一个月白色衣角。桑未指了指，给琉璃使眼色，琉璃也有些紧张，但还是随着桑未走上前去。两人蹑手蹑脚，想要一探究竟。桑未已经从袖中拔出殷芳洛给她的盘云刀，藏在背后。两人慢慢靠近，桑未握紧匕首，准备看也不看，一击毙命。宁可所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桑未背靠大树，大概是与那人相背，桑未缓缓挪步，心一紧，便抬起匕首，用力向那人刺去。“谁？”

埙声止，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响起。桑未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人，一身月白衣袍，眉目清朗，并没有笑容，可却温柔无比。是二皇子孟之宇！“二皇兄！”

琉璃惊叫。桑未瞳孔一紧，手中匕首已经利生生地刺了下去，她惊得微微张了张嘴。孟之宇眼眸一紧，一把抓住桑未的手腕。桑未的心这才沉了下来，她松了口气，连带着手腕也没了力气。“二皇子……抱歉，不知道是你……”桑未略带歉意。淡淡莹绿光芒，映衬在桑未白润的脸庞，眼眸幽幽不见底，闪着淡淡动人的光泽，红唇轻启，软声说了那一句话。孟之宇心头一颤，慢慢松开了桑未的手腕，望着桑未的匕首，他脸上露出无奈又怜惜的笑容。“你一直都懂得自保……”桑未一愣，想起那天夜里，孟之宇把她从孟之吾手里救下来时，她也是拿着匕首。孟之宇那时就说她，世界上的坏人太多了，不缺她一个……她收起盘云刀，勾起一个笑容，“当然，好人不长命的。”

琉璃奇道，“二皇兄，你怎么半夜不睡觉，来这个深山老林干什么？”

孟之宇看了看琉璃，又像对小孩子一样摸了摸琉璃的头，“还说我，你们两个姑娘家，跑到山上来，不危险吗？”

琉璃指着那棵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