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未目视前方那一片明黄宫城，她的目光空远淡漠，好似看透世事繁华无牵无挂，她手一紧，拉紧手中的那把粗绳，将褚知槿往前推了一把，就悬在观景平台的沿儿上，只要她一松手，褚知槿立刻就会摔下去。褚知槿被吊在半空中，不想往下看也得看下去，下面的街道蜿蜒平直，人影散乱，像蚂蚁一样，这可是八层楼之高啊，她的性命就如同蝼蚁一般，只要褚桑未松开手，她就会摔得筋断骨折！褚知槿感觉到高空中的寒风吹得她耳膜欲裂，她张着嘴，尖着嗓子嘶哑乱吼。桑未慢慢俯下身子，勾起一个笑容，“你怕了是吗？从小你就欺负我，一次又一次害的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怎么不怕有今天的报应？”

褚知槿的眼泪在风中飘飞，她拼命哭喊，“你……你单单为了这个就要……取我性命吗……你有这么恨我吗……我向你磕头，谢罪……好不好……放过我吧……”桑未冷哼一声，看向远方，“你怎么赎罪？你和父亲都是一样自私，妄想利用我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我已经死过一次，如果这一生不把你送上黄泉路，那么你恐怕又会抢夺我的男人，抢夺我的皇后之位，我怎么可能让你再次杀死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你再一次杀了我？”

褚知槿倏然停止哭泣，她看着桑未，眼中似有百转千回的沧桑之感还有沉淀已久的狠毒戾气，“你说，你死过一次？”

她身体发抖，像是见鬼了似的盯着桑未。桑未冷笑，“你听懂了？是啊，我曾死在你的手里，你为的就是登上皇位的孟之吾，你抢的就是我当初已经坐上了的皇后宝座，呵，真想让你看看我当初是怎么惨死在你手上的……”桑未眼中露出杀意，她靠近褚知槿的脸，缓缓吐气，“因为我，要让你死得更惨痛……”褚知槿怔了一怔，嘴唇不停地颤抖，随即一声尖叫穿透此时鞭炮声震天响的长空，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哀嚎，就算是有，也不会有人来阻拦，因为这里有褚桑未，因为有秦衍。桑未一把抓起她枯草似的蓬乱头发，拧过她的头让她面对皇宫的方向，“那里是我前世今生痛苦的根源，而你一手造就了我悲惨的前世，你没有怀孕，这是我做的，算是为我前世里死在你手里的那个孩子做抵偿吧，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看来这辈子，我要做这个狠心的刽子手了……”褚知槿惊恐地摇着头，又哭又叫，拼命挣扎，但是她太过虚弱，身上也有伤，摆脱不了桑未，她只好绝望地低语，“我不想死……不想死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我没有杀过人……我不想死……”桑未淡淡一笑，“杀人的是我，难道我要等你杀了我才来后悔吗？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呵，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似乎对孟之吾情有独钟啊，你先走吧，他马上就会来陪你的，你们到地下去做一对高贵的帝后吧……”桑未将褚知槿再往前推了一点，褚知槿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全凭桑未扯着，摇摇欲坠。褚知槿感觉到脑袋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风的呼啸，还有死亡的气息。她惊叫的疯狂。桑未就快要松手的时候，突然停住，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铜镜，她对着褚知槿的脸举起来，轻声道，“褚知槿，好好看看你的模样，别忘了是我亲手杀了你的，转世投胎记得绕着我走，因为我也不想再遇见你了……”铜镜里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明晃晃的，闪痛了褚知槿的眼睛，她分明瞧见，那把古色古香的铜镜里，有一个满脸烂疮的脸，头发乱糟糟的沾着尘土和油污，有些烂疮正在流浓水，还有一些疮疤已经结了痂，黑黑红红一大片。这怎么可能是她？她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啊！她是众家贵女里最为出挑的女子啊！怎么会变成这么丑陋？甚至，几乎让她自己作呕！褚知槿感觉身上突然少了束缚，身体轻飘飘地往下坠落，随即速度越来越快，迎面放大的是黎城大街的青石板路，还有慌乱躲开的人群。只听褚桑未的声音飘渺渐远，散乱在风中。“你我的恩怨，就此了断了……”桑未垂着眼眸看向下面，八层楼下，轰然一声，一个沉闷砸地的响声，青石板上微微下陷，一片血肉模糊，褚知槿由于脸着地，面目全非，四肢也都几乎被震断。四周散开的人又都聚拢上去，指指点点看了半天，都露出惊骇和嫌恶的表情。“这是个乞丐吧！怎么这么想不开！”

“新皇登基的好日子！真是晦气！”

“唉，没准是恶人恶报死得其所呢，别管了，咱们走吧。”

“哎，官兵来了，咱们快走吧，别沾了晦气！”

人群稍稍散去，官兵来到褚知槿跟前，皱眉扒拉了一下尸体，就对着旁边小兵吩咐，“快把这个尸体拉到乱葬岗去，今天这日子，别让上头查到了。”

“是。”

小兵卒们也都嫌弃这一团模糊的血肉，他们捏紧鼻子，扯出一块长长的破布，把尸体一包，用水冲洗了血迹斑斑的青石板，几乎看不出来痕迹后，就带着褚知槿的尸体往乱葬岗匆匆走去。众人摆着手散开了。桑未深深吸了一口气，游离的目光渐渐收回，又远远望着苍黎的皇宫。皇宫巍峨高耸入云，庄重威严不可直视，可这里面藏污纳垢谁人能知？桑未微微昂首，目光中略带难言的苦涩，深处却见一丝不能释怀的痛楚。这就是报仇吗？为什么她，并不快乐？皇宫里，孟之吾已经登基了，在左相秦衍的拥护下，顺利即位。左相，秦衍……她好像有些莫可名状的心酸和心痛，如果当初，如果她能早些放下仇恨和秦衍在一起，如果秦衍能专一忠诚独独爱她一个，可是，只是如果……天地旷远，世间千姿百态，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有一扇窗子，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她呢？除了一颗狠毒到千疮百孔的心，别无其他。桑未凄凉一笑，最悲哀的那个人，还是她。从醉月楼出来已经是正午了，桑未还滴水未进，她早就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也感觉不到饥饿。马车里，香雨香雪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桑未，一想到刚才从露天观景台只出来了桑未一个人，而就在桑未出来之前，她们看到有一个黑影从楼上掉了下来，引起人群骚动，她们大概猜到了是褚知槿，可一想到是桑未亲自下毒手，她们惶然。桑未淡淡瞥了她们一眼，“你们想问什么？是我做的，你们怕了吗？”

两人脸上都露出惊诧畏惧的神色，随即香雨连忙道，“不，不，大小姐那是罪有应得！”

桑未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整张脸上的紧绷和伪装全都卸下，她轻轻往后一靠，微微闭着眼，明艳的脸渐渐显出柔和的线条和轮廓。她看起来那么温柔，柔软地让人想要保护她，可其实她又那么强大，让人不敢靠近。“香雨，香雪，我只有你们了……”桑未的声音软软，不带一丝戾气，只有绝处逢生又落险境的绝望。香雨香雪对视一眼，看着疲惫不堪的桑未，想到她们从小跟着这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受了多少欺负，桑未不强大不心狠，那她们也会跟着受欺负，这都是被逼出来的狠毒啊……香雨香雪鼻尖一酸，香雨拿出食盒，是刚才从醉月楼里打包出来的，“小姐，你还没吃东西，虽然这点心不如我做的好吃，好歹也能垫垫……”桑未听着香雨带着哭腔的声音，半睁开眼，微微勾唇，戏谑道，“都说丫头像主子，我这么谦逊，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自恋的丫头！”

香雨噗嗤一笑，香雪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姐这不也是在自恋了？”

主仆三人哧哧笑了半天，桑未心里总算是好过多了，她抿唇，“谢谢你们一直在身边，今后跟着我，可能也不是什么太平的日子，你们可想好了？”

香雨香雪格外坚定，“小姐，就算你赶我们走我们也不走，就算我们找到了一家能给出更高报酬的主子，但再也不会有哪家主子会真心地护着我们，把我们真正当成人看。”

桑未怔怔，原来还会有人真心对她，有人真正相信她，她淡然一笑，“好。”

香雨香雪破涕为笑，突然又道，“小姐，现在老爷和二爷可能还在宫里庆祝登基大典呢，咱们要回家吗？”

香雨接话道，“不如去宇王府吧，咱们小姐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呢，啊，不，是现在是宇王妃了……”她吐了吐舌头。桑未不在意一笑，还是不回家了吧，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不喜欢那种冷寂。“小姐，不管去哪儿，您先吃点吧。”

香雪捧起一盘点心放在桑未眼前。桑未灵机一动，笑道，“收好别吃了，有一个人好久不见了，咱们去瞧瞧，这个点心啊，就当做送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