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说这些。南云芷便站到了书桌的右边,认真研磨起墨汁来,她的神情和动作是那样专注,好像周围再没有别人,而秦衍也同样没有抬头,狼毫笔向右上方一伸,沾了墨汁又在宣纸上挥洒,也当边上的人不存在似的。南云芷穿了一身青草绿缀银花长裙,头戴一支碧玉簪子,再无其他修饰,那张白皙接近透明的脸一半隐在书架投来的阴影之中,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着,看似没有什么表情,可她那副淡然自若的姿态让人浮想联翩,总觉得妩媚几分。女子恬静美丽,男子英俊非凡,一个研墨一个提笔,屋外冰天雪地,屋里香气袅袅,怎么看都是一副让人舒服的画面,可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他们俩晓得。南云芷此刻便在想,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她说出来的话往往冰冷,着实没必要再惹怒了秦衍。其实依照南云芷的手段,真的放开手脚和秦衍一斗,云攸国也不会有什么生死存亡的危难,可对手是秦衍,她怎么能轻易下得了手?为爱成痴,她前世和今生都无法改掉的弊病。冬天白昼明显缩短了许多,天色很快就昏暗下来,暖烘烘的宫殿让人昏昏欲睡。南云芷的站姿依旧如中午刚来时一样笔直,她一手扶着砚台,一手研墨,还是那副专注的深情,若她手上没有动作,真像是一个美丽的塑像。秦衍亦如是,他整个下午都在批示奏折,中间漏开空还提笔写上几个字的书法,然后继续埋头看奏折。两个人都把彼此当做空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门口的侍从自然是不敢揣度圣意的,这南皇妃更是不容小觑,她可是继周思悠皇贵妃以后第二个能进龙啸殿的妃子。尽管殿里的气氛安静到诡异,侍从们也没有一个敢进来端茶送水,打破这安静。随着秦衍轻呼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手中的朱笔放下,才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女子,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样子,如南云芷研墨一样专注地盯着她看。南云芷自然知道秦衍在看她,但她偏不做理会,冷冰冰地做着他吩咐下来的事,可其实她后背已经冒出许多热汗,由于怕冷,她穿的长裙,里衬都会加绒,在外面足以抵御严寒,可在这暖和的都能光着身子的大殿里,她实在是热过劲了,连脸上都有一丝晕红,显得她红润有光泽,可就是让人难以靠近。“不累吗?”
秦衍斜睨着她,满含明澈的笑意。南云芷迅速抬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为圣上效劳,臣妾的荣幸。”
“你不累,我却累了,停下吧。”
秦衍双手在脑后交叉,往后仰了仰,极度放松地向后坐着,以此缓解今天的疲惫。南云芷的手停了下来,正如秦衍所言,放下手中的砚台,往后撤了一步,双手交握在腹前,敛眸颔首,若非她的身上着实散发着那种清冷气息,外人一看她还真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秦衍笑了一声,“你不问我,为什么叫你来这儿?”
南云芷抬起眼眸,“圣上自有道理,臣妾何须多问?”
“往日牙尖嘴利的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还是更喜欢狠毒一点的你呢。”
秦衍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柔的笑意,是啊,他不也变了?随即他用那种和老朋友闲聊的口气道,“你现在这么乖巧顺从,倒让我觉得索然无味,南云芷,你为什么不再痛下一次杀手?”
南云芷的眼眸波澜不惊,“圣上,云芷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欢喜,从而,放过云攸,所以,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一直顺从你,听命于你,直到臣妾老,直到臣妾死。”
秦衍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褚桑未,南云芷,你始终都有办法激怒我!然而他却又是一笑,“现在就你我二人,熟人聊天罢了,要说起你我这相熟,倒真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是如何见到你的,我和褚知槿正在说话,你这就来了……呵……你的那个嫡长姐死得真有趣,你这双漂亮的手,是怎么把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的?啧啧,要说美人面,蛇蝎心,真是一点也不假。”
南云芷淡淡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崩塌的意思,反而是添了浅浅的笑意。秦衍又唏嘘道,“褚相也真是家门不幸,那个内宅死了多少人呢,让我数数,溺水而亡的邱安睿,疯狂死去的大夫人,似乎其中还有什么嬷嬷丫鬟,不起眼的姨娘,再加上你那个到现在还痴傻的二姐褚知榆,呵呵……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南云芷的笑意越发加深,只是没有丝毫感情。秦衍忽然露出想起什么来的表情,微微一笑,“哦,你的家人……呵,你曾经寄养的家人之中,也没剩几个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你有没有思念过他们呢?”
南云芷淡笑,“圣上这是想带臣妾去回忆往昔?”
“你想去吗?”
“臣妾想问圣上,他们现在在哪里?”
南云芷脸色不变。秦衍站起身,笑道,“呵,原来还是在乎的吗?怎么会呢?”
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是最痛恨他们那一家子?所以朕为你留下他们,慢慢折磨。”
南云芷抬眸,眸中波光潋滟,笑意深深,只是没有什么温度。她和秦衍就这样出宫了,两个人。她当然知道身后还有多少精兵铁骑在暗中保护。夜深了,地上的积雪松绒莹白,夜空透着微微朦胧的亮,与这雪光相映,越显明亮,脚下的路几乎可以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