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打捞队花了很大的心血改装海柳船,意图进入“珊瑚螺旋”海域捞青头,可出师不利,全部死在了海柳船的底舱里,珊瑚庙岛的岛民们对此事晦莫如深,包括黑市商人“掰武”在内的大多数岛民,都不知道事件详情,只有阮黑似乎知道一些底细,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从他嘴里再得到什么讯息,一旦遇到了藏在底舱里致人死命的东西,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可到海里捞青头是何等险恶的营生?怕什么偏就来什么,鲨头撞开了隐密的舱板夹层,一股毫无生气的黑水,从舱中死人头骨的眼窝里流了出来,我忙把蹲在地上的胖子拽起来,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水位减退,舱底的水面仅过脚面,可一走动起来,还是要哗啦哗啦地趟着水,而且归墟中的水位并不稳定,时起时落毫无规律,我见势头不对,若是留在底舱里,多半会和那伙英国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英国打捞队中,有不少探险和航海打捞方面的专家,以他们的经验之丰富,装备之精良,尚且在此丢掉了性命,想来定是事发突然,粹不能防。 我和胖子等人连退了数步,只见随着海石花中的阴影化做黑水流出,我们身上装备的几盏潜水手电,以及身前的防水灯口同时闪了几闪,灯光似乎受到了干扰,忽明忽暗,发出一阵“呲剌呲喇”的短促响声,不同与强光探照灯,潜水手电的电池供电最大电压规格只有“3.8V 0.5A”,实难想象石英灯泡里会发出这种动静。 手电筒的光束时亮时暗,晃得人双眼发花,见黑暗的底舱中光影恍惚,我急忙在手电筒的灯头上拍了几下,光束才得以稳定下来,但是灯口里的石英灯泡似乎损耗过度,照出来的光亮比先前暗了许多。 底舱内光线微弱,我感觉脚底下的水中生出一阵阵寒意,似乎躲在船舱里的东西遁在水中,随时都会象水鬼扯人腿脚一般,身出鬼手拽住我的脚踝,也许是由于昏暗中看不清楚,这种感觉竟然越来越是强烈,对于“水”的恐惧一时难以抑制。 我和胖子四人栗栗自危,接连退了几步,后背已经顶到了堆起来的一排货箱,后面再也无路可退了,古猜有些怕鬼,自是慌了手脚,想要夺路而逃,我赶紧将他扯住:“别妄动”,黑灯瞎火的能往哪跑?现在而且既然撞上了,倘若底舱里当真藏匿着什么猛鬼凶灵,在此处如果没个了断,就算逃离这三叉戟号也会被继续纠缠,象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般的乱逃乱闯,必定糊里糊涂地平白送掉性命。 其实在目前的处境里,我自己对是逃是留尚且难以判断,只是抱定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基本原则,在未确定能否安全逃出底舱之前,不能轻易拿众人的性命冒险,手电筒的光线太暗了,在不见天日的底舱中已难有作为,不能再指望它们了,我在潜水包里一摸,还剩下一枚磷光筒。 自打做了摸金校尉,我出于职业习惯,对照明器具非常依赖,惟恐带得不够,磷光筒里全是白磷,可以在水下用来照明,光线强烈远超萤光,所以在水上的环境中并不适用,手电筒坏掉后,我急于取些光亮,只好把磷光筒取出,拉动套环,扔进了底舱几公分深的水里。 白磷在水中立刻冒出刺眼眩目的亮光,虽有舱底的水质阻隔,我仍是觉得眼前一阵刺痛,在使人头脑发涨的惨白光亮中,只见海石花中流出的黑水,正在自聚成一片近似人形的鬼影,黑水浮动正好阻住了通往上层船舱的去路,有几条以头撞击舱板的怪鱼,被舱底黑水卷住,在无声无息之间,伏地而死。 顷刻间几条磕头如捣蒜的怪鱼,就仅剩下遍地零乱的死鱼,这些怪鱼离开了水也并未毙命,但被那股黑水一触,都死得好生兀突,底舱里顿时静了下来,鬼影般的一片黑水,如同在水中浮着的一块黑布,飘过倒在舱底的白鲨尸体,不声不响地朝我们浮了过来。 我见黑水从露出水面的鲨鱼尸体上蹿过,暗叫一声不妙,它要是仅能存在与水里,我们尚有生机,可既然能脱水而出,附着舱板死鱼移动,我们又能到哪里躲避?四人只得发一声喊,赶紧向外散开躲闪,白色的磷光中,黑漆漆地一片污水“呼”地从舱壁上立可起来,飘上了顶棚,船体内所有用海柳结构的部分,都向外渗着污血般的黑水。 胖子跃到存储给养的木板货箱上,对我叫道:“胡司令,快取铜镜照它!”
我东躲西闪也爬上了一处木箱,听到胖子的喊声,伸手摸了摸装有“秦王照骨镜”的潜水携行袋,冰冷坚硬的铜镜就在其中,可从海石花里流出来的这股黑水非比寻常,铜镜仅能压尸,如何能够对付这股幽灵般的死水? 我见黑水涌上了天花板,门前闪出了空隙,便对Shirley杨一指舱门,让她趁这机会赶紧带古猜出去,我和胖子先想办法在这拖延片刻,Shirley杨不是那种喜欢嚼情的人,她应该明白底舱地形狭窄,都留在下面非但施展不开,反而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出现意外,于是立刻捉了古猜的手臂,拉住他跑向舱门。 顶上的黑水竟似有知有觉,感知到Shirley杨和古猜想要逃脱,在舱板上飘过,犹如一面被狂风吹起的黑旗,径直从上落下,Shirley杨见势不好,拖着古猜打个转折,趟起一片片水花闪向底舱内侧,这样一来,刚刚散开的四人,反倒是又被逼到了货舱的一侧。 而且身边都是堆积的货箱,地下是条巨鲨的尸体,想从舱底的窟窿中跳入水里,就等于是自己去喂鲨鱼,无外乎是换种死法,那团黑影似乎无形无质,也并非是水,在舱中动如鬼魅,磷光中只觉得眼前一黑,鬼影就飘到了眼前,我知道只要任谁一碰上这片阴影,立刻就会心脏停止跳动死在当场,但已无退路,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抵挡。 死到临头,我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惧意,觉得后心都凉了,不过随即发觉不对,不是因为失去了生机,而被吓得心底生寒,我后背靠着的地方冷冰冰好大一片石壁,这股寒意都是来自身后,在我印象中,海柳船内并没有这么阴森寒冷的东西,顾不上回头,只用手一摸,立时醒悟了过来,没进“珊瑚螺旋”之前,在海中打捞起一口漂浮的石椁,内中套藏的石棺保存完好如新,材质是罕见的“石镜”。 “石镜”是海底古木化而为石,层面光滑如镜,又得海底阴气,被海潮冲击千年万载,石中形成层层叠叠,绵延起伏的波纹,纹愈密质愈坚,青乌风水的分支淮南万毕术中,曾明确提及石能镇鬼之说,老院落旧宅子里进门都有影壁墙,一是挡住家财不漏,二是防鬼入宅,最早的影壁中皆是青石砖,后来才逐级使用窑砖,懂得安宅之道的人家,仍是要在墙下埋石,这便是取以石镇鬼挡煞之理。 人急了造反,狗急了跳墙,办法和活路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给硬逼出来的,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现,都说摸金校尉的命是盗墓手艺人里最硬的,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身后的石镜古棺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石棺放在船舱里,始终用来保存需要防止腐烂变质的物品,随着在珊瑚螺旋中大量物资的消耗使用,现在只是一具空棺,石盖落在一旁,我看水中漂来的黑色鬼影已逼到近前,连忙同胖子两人以手搭梯,让Shirley杨和古猜攀上侧面捆扎在一起的货箱上。 黑影般的黑水飘飘忽忽来得好快,转瞬间就到了脚下,阴森森的寒意涌动,我一扯胖子,二人抬腿垮进了石棺,那片黑水附着棺壁立起,流入了棺内,我和胖子骂了一声:“狗娘养的来得好快……”急忙抽身垮过黑水,从石镜古棺里跳了出来,舱底的磷光照不进石棺,本就阴冷的棺材中,更是阴气大盛黑潮涌动。 我知道这片黑水若真是附在海柳船上的厉鬼,只要盖上棺盖,它就永远别想出来,当下哪敢迟疑,不等黑水再从棺中涌出,就抬起棺盖扣了上去,然后翻身坐了上去压住,石棺合扣,犹如坚甲环抱,无隙可透,只听石棺里水声呼啸,如海水翻滚巨浪怒涛,良久方才平复。 再看四壁海柳中淌出的黑水已竭,那些坚硬的万年海柳,似乎失去了精气,瞬间都化为了接近腐烂的朽木,这艘屡建奇功的海柳船算是彻底报废了,但众人死中得活,都觉得十分侥幸,要是先前没在海中捞到这具古棺,又或是未曾将它放在底舱,今日怕是要和英国打捞队一样,不明不白地交代到此地了,不过夹舱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是物?尚且无从知晓。 见到Shirley杨从货箱上下来,我就让她先带古猜上去,然后我招呼胖子找了几根捆扎货物的粗绳,这些绳子都是黄藤、丝棕、人发混合而成,在水中泡多少年也断不了,用它在石棺上纵横捆了几十遭,打了七八个死结,此时整艘船体海柳都快散架了,船体发出咔吱吱的声响,看样子很快就会从搁浅的石柱上散落入水,石棺也会随之沉入归墟。 我摸了摸包里装的“秦王照骨镜”,对胖子一招手,二人在摇摇欲坠的船舱里爬上甲板,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如初,Shirley杨会合了明叔后,已经放下两艘小艇,明叔和古猜、多铃合乘了一艘,用白布所裹的阮黑尸体也在其中,我同胖子跳进Shirley杨所在的另一艘救生艇里。 刚踏上橡皮艇,身后的三叉戟号就内外离心,船体变得肢离破碎,船上的事物,哗啦哗啦地纷纷掉进水里,片刻间水面上便只剩下一片狼籍的碎片,众人默默无言,从头到尾注视着海柳船散碎沉没,想到这艘曾经陪伴我们在海上出生入死,穿越了惊涛骇浪的船只,就此将消失在归墟之海中不复存在,念及此处心中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明叔已从Shirley杨口中得知了我们在沉船中捞回“秦王照骨镜”的简要经过,可看到座船残骸逐渐沉入水底,他的脸色显得很是难看:“还指望能找些东西把船修好……可现在连海柳船也没了,就剩两艘小艇,咱们身处茫茫大海之中,方圆几百海里内根本没有陆地的踪影,如何能回珊瑚庙岛?”
Shirley杨说,迷失在这片藏在“海眼”下的混沌之海里,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只有设法回到珊瑚螺旋的真正海面上,才有可能在海上寻求救援,老胡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四周,只见海气涳濛,头顶上阴火在岩层中时隐时现,如同星空倒悬,身处小艇漂浮在海上,真如舟行天际,遍目极望,也看不见这片归墟之水的边际,东西南北似乎全都一样,真不知何方才是渡处。 听到Shirley杨问我,我只有咧嘴苦笑:“这地方真够大,咱要是有只脚踏船就好了,凭两膀子傻力气想把救生艇划出去可是痴人说梦。”
其实我所说也是实情,比起凭救生艇从海上逃生,以及如何从这混沌无边的归墟之海返回真正的海面,如何长时间持续地用艇上木浆划水才是首要问题,而且这小艇如何劲得住时有时无的海涌?谁又知道海中还有没有吞舟之鱼? 明叔听我这么一说,更增忧虑:“什么归墟去墟?佛经上说弱水八千,非死难渡,咱们定是掉入弱水中了,弱水就是死水,不会有出口生门,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了,可怜我那乖女儿阿香,被你们拐去了美国,今后谁还能去照顾她?”
我对明叔说:“弱水那就是个比喻,世上哪会真有弱水?你们都别愁眉苦,摸金校尉除了摸金之外,最拿手的就是一个望字,青乌堪舆之术专门分析拆解地理地脉,海眼是南龙海气凝结的所在,风水中说死水不藏龙,此地龙火海气之盛天下无双,要是死水,就不会有这般规模的龙气,所以依我之见,归墟底下肯定是活水,不过这是一片令人难以琢磨的伏流,水底除了大量船体残骸和古建筑遗迹,还有涌动热泉沸水的深涧峡谷,珊瑚螺旋海域底下应该有大量的地热淡水资源,否则海水含盐量过高,也就不会有那些藏蛋的老螺巨蚌生存之所了,如果能设法摸清水脉流向,或许可以从迷宫般的珊瑚礁里潜水返回海面,不过咱们不能乱闯乱撞,现在先去从水中露出的古城安葬了阮黑,稍事休整后,再从长计议,相形度势,寻找进退之路,本就是摸金校尉的拿手好戏,我这半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可不是天桥的把式——中看不中用。”
我拿摸金校尉的秘术唬人,其实自己心里暂时也没个准谱,可明叔虽是在南洋跑船发家,祖上也是在南方背尸翻窨子的盗墓贼,他自己经常倒卖值钱的干尸,象什么西域的王子、沙漠里的大将军、楼兰的公主、天山的香尸、以及秦尸汉俑木乃伊……就没有他没倒腾过的,当然干尸的“名头”多半是他自己胡乱按上的,自认为也算是半个倒斗的手艺人,在普通盗墓贼眼中,摸金校尉是这行当里的元良,有通天的本事,所以一提此事,明叔还真就觉得安心了不少,目标既然确定下来,众人便分别抄起船浆,将两艘小艇在水面上划动,缓缓驶向远处。 胖子一边划船,一边看着自己从沉船里捞上来的金表,那金表被天上月光般的龙火矿脉一映,更是金光灿烂,胖子自己看了半天没认出是什么牌子,就举着让Shirley杨鉴定鉴定,是不是欧米伽? 我一看那块金表,当即想起在玛丽仙奴号中,我曾在一面破碎的镜子中,看到古猜背后趴着个戴金表的大胡子,莫非是船长的幽灵?当时水底情况混乱,除我之外,其余的人都没发现,只不过此后古猜并没什么异常,我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想到此处,忍不住偷眼去看古猜。 古猜身上受了些轻伤,他师姐多玲已帮他做了应急处理,此时他虽然疲惫,但凭着一股蛮性和韧劲儿,仍坚持帮着划船。 我看他时,古猜正不住回头望着身后水面,我见他行为反常,立刻问他回头在看什么?古猜听到我的话,瞪着眼睛答道:“鬼啊,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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