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众人说:“咱们先往地仙墓深处走,途中见机行事。”
说着话拿射灯的灯光一扫,想要看看地仙墓的规模格局,然后再做理会。 只见棂星门后的墓道皆为明砖堆砌,上边是圆弧形的“券顶”,棺材山里有两类古迹,一类属于巫邪文化时期,另一类属于明末地仙村里的建筑,棂星殿便是建于明末的地宫,规模远不及乌羊王古墓宏伟巨大,人在狭窄的墓道里一抬手就能摸到上方的天顶。 在墓道两侧的转墙上,各嵌着一排油尽灯枯的烛台,墓门后的墙角处散落着几件瓦器,我看眼下的境地已是“华山路一条”,墓道里根本没有依托之处,难以容人周旋,不免心中愈发焦躁,便打算硬着头皮进去。 正要招呼动人往古墓深处进发,却见孙九爷站在墓墙前,用手去拔灯台,举止十分诡异,我心中当即一沉,这孙老九一辈子忍辱负重,心机深不可测,绝非善主儿,他从墓墙上拔出灯盏,自然不是去做好事,难道想触动机关将众人一网打尽不成? 我念及此处,不禁无名火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又想出什么妖蛾子?”
胖子在后边说:“这老小子,肯定是想趁咱们不备,偷着转动机关转移明器,快说村里的明器都藏哪了?”
Shirley杨把我抓住孙九爷的手按下来,问他道:“教授你想做什么?”
孙九爷满脸焦急地说:“墓中灯盏里都是阳燧挥发后剩下的膏泥,这东西和黑狗血、天葵等物一样,都是不洁秽之物,抹到门缝处,说不能可以挡住尸仙。”
边说边把灯盏里的黑色油膏抠出来,往地仙墓的棂星门抹去。 幺妹儿奇道:“九爷教授,这是动不得的啊,听说男人要是碰了天葵,或是女人碰到黑狗血,都要跳火盆才去得掉晦气。”
孙九爷叫道:“火烧眉毛,顾不上那许多了,你们快动手帮我一把!”
我没有幺妹儿这山里姑娘的迷信思想,对孙九爷的话将信将疑,我虽然也听说过天葵就是女子的月经,和黑狗血一样都是破妖法的东西,却从来不知道阳燧留下的腐油能能有僻邪之用。 倒斗摸金历来是“敬鬼神而远之”,幽冥之事没人说得清楚,在鬼地方撞鬼更不奇怪,但从没听说有人“盗墓遇仙”,这些朽烂的臭泥真能管用吗?有了先前的几次教训,我不得不对他多留个心眼儿。 此时我忽然生出一股杀机,有心想把孙教授宰了,地仙墓里处处凶险,此人身怀妖术,总把他带在身边太危险了,以我的经验判断,孙九爷先前所交代的事情,应该有几分可信,但至于他说他在进入古墓前就已经死了,此时又说灯盏里的残油能阻挡尸仙进入古墓,这些事实在教人难以琢磨,我猜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如果有可能威胁到身边同伴的生命,我对他下手绝不会手软。 可我立刻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毕竟人头不是韭菜,韭菜割了一茬还能再接着长,那人头掉了却再也长不回来,孙九爷这辈子活得不容易,我不能仅凭一己之念就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时候最需要的是理智和镇定,又想“孙九爷也是世家出身,口传心授学过些祖上的真本事,说不定我是井底之蛙,对此少见多怪了”。 孙教授却不知在这一转瞬间,我脑中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只是急着催促众人相助,Shirley杨和幺妹儿都拔出峨眉刺,从嵌在墙壁里的灯盏中刮取腐油,涂抹到棂星殿的墓门上。 孙九爷好一通忙活,见墓门封得差不多了,墓砖上刻着阵符咒文,不用再担心它们穿墙进来,这才松了口气,又多刮了一些枯土般的腐油,装在水壶里准备对付封师古,他见我和胖子始终袖手旁观,便不满地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还不信任我?《观山掘藏录》中记载着这类方术,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我见墓门外果然不再有什么动静,这才略微信服,但嘴上却说:“信任就象是笔财富,可孙九爷你在我这早已经透支了,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
孙九爷冷哼了一声:“虽说是我拖你们趟了这条浑水,可你们摸金校尉就敢说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吗?”
他这句话倒真是将我问住了,至少我和胖子除了想寻丹救人,也确实曾打过地仙村里珍异明器的念头,我并不想就此事纠缠下去,找什么借口没有意义,便对他说:“现在大伙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多说无益,咱们之间有什么过节,等收拾了地仙封师古再掰扯不迟。”
孙教授点头到:“算你识得太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的全部秘密早已合盘托出,你们再不相信我就不对了,地仙封师古所作所为神鬼难料,倒他的斗可要加倍提防才是。”
我知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这伙人势单力薄,又何从提防?棺材山地仙墓实是棘手无比,层层裹住山体的九死惊陵甲,数以万计的棺材虫,以及玉窟中忽隐忽现的“尸仙”,随便哪一样都足已令人焦头烂额了,眼下众人连自保都难,至于扬言要“收拾掉地仙封师古”,恐怕也仅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可当前所面临的处境,是逆水行舟,有进无退,内在外在的种种因素,都迫使我们不得不前往棂星殿最深处,而且途中几乎不容喘息,众人只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彷徨,穿过狭长低矮的墓道,尽头处是一道圆拱形的耳门,里面是深陷在盘古脉山腹中的天然玉窟,潮气很浓,隐隐有股血臭扑鼻,有条极宽极长的古杉木化石台阶,白练般耸立在门后,望去犹如一道“天梯”,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上方殿堂,但只看眼前的长阶规模,也知必定非同小可。 我对众人说,看这阵势,石梯最高处多半就是“棂星殿”了,提前把家伙都准备好,但谁也别轻举妄动,都听我号令行事。说罢从携行袋里掏出归墟古镜来,打了个十字袢,把铜镜当做“护心镜”一般绑在胸前,剩余的一罐火油也开了封塞在包里。 胖子身上有连珠快孥和工兵铲,另外还有条用登山绳临时充当的困尸索,其余三人也各自抄了器械在手,拔足登梯上行,在射灯的光束中,可以看到古杉石化后质地如玉,晶莹光润,纹理雄奇异常,被光线一着,好似冷月射目,银波翻滚。 胖子看得叹为观止,问我们说:“咱这些年也算没少长见识了,进过不少大墓山陵,没想到在这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那封师古一个老地主头子能有几斤几两?造得出这么壮阔宏伟的棂星宝殿?单瞧着台阶,随便凿下来一块多半也能换台彩色电视机。”
我也觉惊叹不已,对胖子说:“剑杉的化石在昆仑山里也有,可我最大也只见过巴掌大小的树皮,可看棂星门规模不大,和座土地庙似的,与明代寻常王公贵族的坟墓相差不多,怎么内殿却又如此壮丽?”
Shirley杨说:“这些上古化石表面楔刻了许多星鱼古篆,可能都是乌羊王时期的遗迹,并不是观山太保所造。”
这时孙九爷也发现了石阶上的古老符号,停下来看了几行,似乎看出了什么奥妙,连连点头,又爬上一步,去看另一层石阶表面的古篆。 我问他这上面刻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莫非就是龙骨天书不成?孙九爷道:“你成天就想着周天卦图,却是舍本逐末了,古代文字远远比卦数的秘密更深,咱们的文明历史得以代代相传,还不全是凭着老祖宗造出的这几个字来?不论你是传经讲道,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哪样用不着它?以前总有领导指责我研究古文字的工作没有意义,真是鼠目寸光。”
我听得好不耐烦,也不看现在什么时候,还讲这些旧道学?正要催他赶快进殿盗墓,孙九爷却说,别急,这些古杉化石上的星鱼迹很不一般,确实是乌羊王时期的古老遗存,大概移山巫陵王的真面目就记载在其中了。 孙九爷说古杉化石砌成的石阶,应该在很久已前就有了,看古篆中记载的内容,似乎是埋在棺材山盘古神脉中的“告祭碑”,所谓的“乌羊王”,以及“移山巫陵王”,包括那乌羊开山引河之事,都是后世流传于民间的古老传说,不可尽信,其实那个无头之王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巫邪文化中的一代大巫,巴蜀之地受巫楚文化影响极深,又自成一体,没有君王之称,大巫者也就相当于掌管军政大权的一国之主,周末蜀王开明氏正是其后裔。 盘古尸脉中的玉窟,正是“巫邪、占星、丧葬”等文化的发源之地,此地“山形如尸、暗泉似血”,是条独一无二的风水宝脉,可惜棺材山里的地脉生气早在巫陵王时期便已枯死,只留下满山满谷的悬棺和玉璧,以及在玉窟中的告祭碑、祭葬殿等千年遗迹。 由于古杉化石堆积的告祭碑规模巨大,其中的星鱼古篆密不可数,孙教授也没办法一一辨认,只看了极小的一部分,加上先前所见所闻稍一揣摩,便得到了这些信息,可能观山太保封师古穷尽心血造了地仙村阴阳二宅,就是为了使这条神脉复苏,盘古脉玉窟中的古迹,也被他改筑成了脱胎换骨的“棂星殿”。孙九爷断言,如果再收集更多线索,也许就可以找出封师古化仙的秘密,以为他发现碑上祭山的密文中,反复提及了盘古脉中曾有“灵物”在幽冥中出现,很可能正是封师古当初发现的“尸仙”。 但我们的光源有限,已经不能维持太久,古墓里又不是闲庭信步之地,哪容得慢慢寻找,只好不再理会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古篆碑文,径去长阶尽头寻找地仙棺椁,谁知到了高处,往上抬眼一看,众人皆觉出乎意料,心中又凉了多半截子,谁都没想到所谓的“棂星殿”会是这样,神仙也找不出他封师古藏在哪里了。 在玉杉堆砌而成的“天梯”尽头,不是飞檐斗宫的冥殿,而是玉脉天然生就四面墙壁,形如城阙,宛然一座大宫,壁间有个宫门,里面是一片片由灰褐色灵星岩岩构成的群葬墓室,规模应该于地仙村阴阳二宅相近。 近似房舍的灵星岩石柱群,是存在于“棺材山”地底的天然奇观,其形势高低起伏,参差错落,象是倒塌错乱的城中民居,被玉石城墙所拦,与外界隔绝,仅有一道门洞连接“告祭碑”,也许棂星殿的名称来源于此。 棂星殿地宫,正处于尸形山肚腹内的玉髓岩层里,这里是裹在盘古脉内部的一处巨大玉窟,恰似被掏空了的人体内藏有一具玉匣。这类灵星岩地貌多见于深山绝谷,有些象海岛上的玄武岩,中国江苏六合县柱子山就与之十分相似,也许棺材峡在亿万年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巨变,才会在山腹中出现如此奇异壮观的岩层。 但就我所知,地下灵星岩层可以是海蚀形成,更有可能是经由风水地气剥蚀而生,这天地间本就有阴阳二气,自混沌中化为五行,五行之气“在天为象、在地成形”,鬼斧神工的造化奥妙之处令常人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