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你一定要严惩那帮学子啊!”
“皇弟,那些个学子实在是太荒唐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诬蔑本宫的声誉!”
“如果不严加惩处这些贱民,皇家的威严何在?!”
长庆不顾內侍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御书房,艳丽的脸庞涨得通红,也顾不上和皇帝行礼,恼羞成怒地说个不停。 皇帝脸色一片铁青,“啪”的一声,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怒道:“够了!”
长庆被吓了一跳,跟着又辩解道:“皇弟,明明是他们……” “来人,还不把二皇姐‘请’出去!”
皇帝不客气地打断了长庆,特意在“请”字上加重音调。 內侍知道皇帝的震怒,吓得赶忙上前,半是推半是劝地把长庆弄出了御书房。 长庆走后,御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直到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匆匆地来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又匆匆地走了…… 直到次日一早,程训离再次来到了御书房,细细地向皇帝禀报锦衣卫调查了一天的结果—— “……这丁文昌乃是中州举子,与同乡暂寄住在白云寺里。半个月前,长庆长公主殿下去白云寺上香时,偶遇了丁文昌,见其俊美,学识也不错,就与其搭了几句话,只是那丁文昌不识抬举……还把长公主殿下斥了一番。”
这件事涉及长庆,委实不好禀,程训离努力斟酌着用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杨羲不知怎么地知道了这件事,就把那丁文昌掳来,悄悄送去了公主府,还给那丁文昌下了药助兴……” 程训离的头更低了,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连中衣都被浸湿了。 这件事若是把长庆和丁文昌的性别对调过来,更像是那些个纨绔公子调戏良家女的戏文。 他顿了一下后,掠过了某段春宵,接着道:“丁文昌的药性退下后,倍觉羞辱,把自己关在屋里子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就悬梁自尽了。等公主府的下人发现时,人已经断了气。长公主殿下就让下人把尸体丢到乱葬岗埋了,谁知那下人贪心,还捡了丁文昌的玉佩卖去了当铺……” 由此才有了今日之祸。 “荒唐!真是荒唐!”
皇帝龙颜大怒,烦躁地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气得脸色发白,额头青筋乱跳。 这种腌臜事竟然发生在他的皇姐身上,简直就让皇室丢尽了颜面,让天下人看他们慕家的笑话! 此刻若是长庆和杨羲在场,皇帝恐怕早已抓起茶盅直接扔出去了。 好一会儿,皇帝深吸一口气,在御案后坐了下来,看向了站在程训离身旁的岑隐,吩咐道:“阿隐,你去彻查此事……程训离,你们锦衣卫全力配合。”
“是,皇上。”
岑隐和程训离皆是抱拳,齐声应道。 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二人就退出了御书房。 屋子里温暖如春,外面则是寒风瑟瑟,一片萧条冷落,然而程训离却不觉寒冷,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浑身轻快了不少。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看着岑隐的脸色,询问道:“督主,现在怎么办?”
岑隐眼帘半垂,不以为然地抚了抚大红衣袖,只回答了两个字:“搜府。”
立于屋檐下的岑隐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妖冶的脸庞上神情晦暗莫测,眸底一片幽深,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冽。 “是,督主。”
程训离抱拳应声,心中大定。 一盏茶后,南宫门附近骚动了起来,以岑隐和程训离为首的一众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齐聚在宫门外,面目森冷,气势凛然。 “得得得……” 着大红麒麟袍的岑隐率先策马而出,朝南而去,其他人高高地挥起马鞭,也是吆喝着紧随其后,数十人骑着高头骏马一路飞驰,马蹄飞扬,声势浩大。 路边之人见了无不避让,胆战心惊,心道: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出动,今天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户要倒霉。 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杨府,也是曾经的庆元伯府。 自打皇帝十月下旨夺了庆元伯的爵位后,杨府的门面已经大不一样,不仅正门上方写着“庆元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被拆了下来,连曾经钉着七七四十九枚铜钉代表公侯之家的朱门也被拆了,换上如今簇新的黑漆大门。 如今的杨家已经败落,不再是朱门大户了。 也不用岑隐吩咐,一众锦衣卫就自动分散看来,把整个杨府都团团围住了,又有一个锦衣卫下马叩打门环。 “哒哒哒!”
“吱呀”一声,西侧角门打开,门房正要询问来人的身份,然而话还没出口,却发现对方竟然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 这……这不是锦衣卫吗?! 门房吓得差点没腿软,再听对方说东厂厂督岑隐大驾光临,而府外全是厂卫,吓得差点没脚软。 “老刘,快去通禀老太爷,岑督主来了……” 门房一边扯着嗓门吼着,一边赶忙把正门打开了,恭迎岑隐、程训离等人入府,沉重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如一记记重锤敲响在下人们的心口 很快,一个年近花甲的矮胖老者带着几个随从疾步匆匆地来了。 老者身穿一袭褐色蜀锦锦袍,留着山羊胡,一双三角眼浑浊而精明,正是原庆元伯杨羲。 “岑督主,许久不见。”
杨羲恭敬殷勤地对着岑隐拱了拱手,心里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犯着了这位东厂厂督,“督主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还请督主恕罪。”
“不必多礼,本座今日来此只为搜府。”
岑隐嘴角噙着一抹妖魅的浅笑,绝美的脸庞上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带着几分漫不经意。 清晨的寒风呼呼地将他的袖子和袍裾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血色彩蝶,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杨羲顿时傻眼了,小心翼翼地又上前了半步,赔笑道:“督主,不知所为何事?”
他一边说话,一边以袖遮掩悄悄地朝岑隐塞了两张银票。 岑隐只是眉毛一斜,一旁的一个小內侍直接就把杨羲的手推了回去。 杨羲正欲再言,岑隐随意地抬起右臂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个手执刀鞘的东厂番子就皮笑肉不笑地朝杨羲走去,打算把他拖开…… “谁敢动手?!”
这一次,杨羲顿时脸色都黑了,对着二人色厉内荏地厉声怒喝道,“我要进宫去求见皇上,求见惠嫔娘娘!”
说着,杨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岑隐没有阻拦他,闲庭信步地继续朝府内走去。 他身后的一众厂卫声势赫赫,目露精光,仿佛那嗜血的狼群般。 “督主……督主留步!”
不一会儿,杨羲就灰溜溜地原路返回,气喘吁吁地追着岑隐来了,他那张蜡黄的脸庞上一片灰败。 杨府的大门早就被东厂和锦衣卫封上了,他就像是一只笼中之鸟,根本插翅也飞不了!难怪岑隐刚才没拦着自己! 杨羲的脸色更差了,心里如那波浪起伏的海面般忐忑不安:难道是因为是他抢占民女为妾被御史弹劾了?还是他借着放印子钱占了百亩良田的事传扬出去了? 不至于吧? 岑隐那可是堂堂东厂厂督,他总不至于为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亲自出面吧…… 杨羲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岑隐跟前,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躬身对着岑隐抱拳讨饶道:“督主,鄙人若是有什么不是之处,或者得罪督主的地方,还请督主告知!”
岑隐又停下了脚步,却是看也没看杨羲一眼,转头对身旁的小內侍温和地叮嘱道:“小石子,你带几个人把府中的女眷们都请去安顿起来,免得不慎被人冲撞了……” “是,督主。”
小內侍恭敬地抱拳应道,带着七八个东厂番子先离开了。 岑隐随意地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又道:“其他人,搜!”
话落之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地提醒程训离道:“程指挥使,让大家都小心着点,别弄坏了杨家的东西。”
“督主放心。小的们一定会小心办差,不会惊扰了府中之人。”
程训离恭敬地唯唯应诺,紧接着,一众厂卫井然有序地四散开来。 岑隐的态度非常和善,这些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乍一眼望去,一个个都沉稳干练,彬彬有礼,哪里像是传闻中如狼似虎的厂卫,倒像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人般行事有度。 不知为何,杨羲更慌了,心里仿佛被掏走了一块似的,感觉惶恐无措,就像是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要发生了…… 砰砰砰! 激烈的心跳回响在他耳边,声声如擂鼓般。 不仅是杨羲慌乱,其他杨家人亦然。 “走走走,都给咱家进去!”
小石子摇着手里的拂尘,阴阳怪气地吩咐着,“大家都仔细点,别冲撞了几位老爷夫人姑娘,否则咱家在督主那里不好交代。”
“是,石公公。”
那些东厂番子连声应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干脆就把杨家那些老爷公子随着女眷一起聚集在了二门附近,好像赶牲畜一样把他们都赶进了一间面阔三间的厢房里。 厢房里,一片骚动不安,形容狼藉的男男女女神色各异,面面相觑着,有惊,有羞,有愤,也有恐惧…… 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衣姑娘不安地依偎在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身旁,嗫嚅道:“祖母,这……这倒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是齐刷刷地看向了老妇,心中有些没底,此刻杨羲不在这里,杨太夫人就是他们的顶梁柱了。 杨太夫人拍了拍那粉衣姑娘的手背,自信地安抚道:“六丫头,没事的,有惠嫔娘娘在,他们不敢拿我们杨家怎么样的!”
谁人不知杨惠嫔在宫中最受皇帝的宠爱。 闻言,众人的心便稍稍安定了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他们杨家还有惠嫔娘娘的! 屋子里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厢房的门没有锁上,门外守了两个东厂番子,看来不苟言笑。 众人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外面那些厂卫,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地四处搜查着,还时不时有人气势汹汹地高喊着:“一个个都仔细搜,千万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那神情与口吻颇有一种打算掘地三尺的架势。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家人原本就悬在半空中的心提得越来越高,仿佛心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在掌心似的。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紧绷,恐惧与忐忑在无声中渐渐弥漫开去,浓得好似一片看不透的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惶恐地对着杨太夫人讷讷道,“这该……该不会是要抄家吧?”
这句话说出了周遭好几人的心声,就如同一个石子落入湖水中,一下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波浪起伏。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惶恐与不安。 杨家要是真的被抄家了,男的就要发配三千里去那边疆苦寒之地,然而,最惨的还是女子,女眷十有八九会沦为官奴或者就被卖入教坊,那么等待她们的将是人间地狱…… “惠嫔娘娘!我们杨家可是惠嫔娘娘的母家。”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眷激动地喊道,“惠嫔娘娘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杨家被抄家的!”
此时,对这一屋子的杨家人而言,一听到杨惠嫔,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般。 坐在角落里的杨三公子杨旭尧面色变了好几变,忽然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厢房的门口,粗着嗓子对着守在外面的两个东厂番子道:“喂,我是户部端木尚书的孙女婿……”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那着大红色锦袍的丽色青年正穿过二门,闲庭信步地朝内院方向行来,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杨旭尧的方向看了过来,一瞬间,他深邃黝黑的目光似是那盯上了猎物的野兽般,惊得杨旭尧双目一瞠,心中一寒。 再看去时,对方又笑得淡然,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岑督主……”杨羲根本就没注意到杨旭尧,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岑隐的身后,小心地察言观色,欲言又止。 “督主!”
另一道尖细的男音正好把杨羲的声音压了过去。 小石子带着两个东厂番子快步朝岑隐的方向走了过来,抱拳禀道:“督主,小的刚才在府中西北方的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些……‘妙龄女子’。”
小石子的语气中透着一分意味深长。 岑隐剑眉一挑,淡淡地斥道:“不是让你带人把府中的女眷们都先挪走吗?”
“督主,小的已经将女眷们全数转移到了前头的一间厢房里,”小石子诚惶诚恐地回话道,“那些不是府里的女眷……”说着,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岑隐身后的杨羲一眼。 这时,杨羲急忙上前了一步,抱拳解释道:“督主,那确实不是府里的女眷,是鄙人买来的扬州瘦马,打算进献给皇上的。”
杨羲讨好地看着岑隐,笑得近乎谄媚,“若是督主看得上,那就是她们的福气,督主随便挑就是!”
这宫中多的是与宫女结为对食的内侍,更有不少内侍心性扭曲,对女子有些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爱好。 此时此刻,杨羲巴不得岑隐就是这类人,可以投其所好。 岑隐对着小石子随意地抬手挥了一下,机灵的小石子立刻心灵神会,吩咐下头的人办事去了。 岑隐继续往内院的方向走去,步履不疾不徐。 杨府毕竟曾是伯府,先伯爷更是在先帝跟前荣宠无限。这府邸阔敞占地至少有五六十亩,府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布置装饰得恢弘而华贵。 小石子已经把这府邸都大致走了一遍,就在前面给岑隐带路,偶尔介绍一下这府内的院落与景致,说得是有条不紊,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熟得就好似自个儿的家似的。 又穿过一个蛮子门,几人沿着一条抄手游廊往前走去,忽然右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岑隐脚下的步子一顿,闻声望去,便见四五丈外有一道敞开的大红如意门,门上写着“觅芳苑”三个大字。 觅芳苑的院门外守了两个锦衣卫,门内则是人头攒动,闹哄哄地一片。 守门的锦衣卫一见岑隐,就快步上来行礼,禀报道:“督主,属下等在这觅芳苑里发现一些少年,打算把人赶去隔壁的‘藏香苑’,和那些个扬州瘦马暂时关在一起……” 话语间,四周更为喧哗,觅芳苑里的几个锦衣卫粗鲁地把里头的十几个少年推搡着驱赶了出来,喧闹嘈杂得好似菜市口一般。 “这位爷,您别这么粗鲁啊!奴家自己会走……”一个翠衣少年娇滴滴地说道,居然还对着一个锦衣卫抛了一个媚眼。 另一个蓝衣少年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要见老太爷……老太爷!”
蓝衣少年朝岑隐和杨羲的方向看来,发出惊喜的呼声,飞奔了过来。 那些锦衣卫当然不敢让这少年冲撞了岑隐,其中一个锦衣卫往少年的后膝踢了一脚,少年就痛呼着摔倒在地。 “老太爷……”蓝衣少年抬眼看向杨羲时,乌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转,楚楚可怜,原本就宽松的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分外诱人。 岑隐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朝后方那些神情各异的少年们扫了半圈。 只见那些少年一个个涂脂抹粉,长相或清秀或妖娆或俊朗或妩媚,居然还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很显然,这些少年是精心挑选,且调教过的。 “杨羲,你还真是好‘兴致’啊!”
岑隐负手叹道,淡淡地斜了杨羲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杨羲,原来你还有这等好男风的癖好! “督主您误会了。”
杨羲几乎是满头大汗,急忙解释道,“这些个少年是……是……” 杨羲支支吾吾,似有忌惮,却见岑隐眉头一蹙,似有不耐,吓得杨羲一着急,直接脱口而出道:“这是给长庆长公主殿下备的……” “哦?”
岑隐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我决不敢欺瞒督主。”
杨羲急忙强调道,讨好地笑着。 话一旦起了头,后面就简单了,杨羲就像是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觅芳园里的这些漂亮少年都是杨羲为了讨好长庆,专门各地搜罗来的,等他把人调教好了,再送去公主府给长庆。 杨羲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岑隐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带着一丝隐约的兴味,心里暗暗地松了半口气:也是,这东厂本来就是专门负责监视朝廷上下的异动,京中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岑隐怕是知道个十之七八…… 话语间,两个锦衣卫过来,一左一右地钳住那个蓝衣少年,又往藏香苑的方向拖去,少年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尖声唤着:“老太爷,救救奴家!老太爷……” “就这种货色?!”
岑隐抚了抚衣袖,目露轻蔑地看着那歇斯底里的蓝衣少年,语气更为清冷,“杨羲啊杨羲,你不会是在拿长公主殿下做幌子吧?”
岑隐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却透着一抹如刀锋般的锐利,似乎在质疑着,长庆长公主能瞧得上这些个玩意?! “督主,我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杨羲心口乱跳,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您知道的,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也要尝些清粥小菜,二者各有风味,总要时不时调剂一下……这些不过是些个玩意,殿下尝个鲜也就罢了,上不了台面!”
“那这些算是山珍海味,还是清粥小菜?”
岑隐淡淡地随口问道。 “……”杨羲怔了怔,没想到岑隐会这么问,眸中闪过一抹游移,又支吾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回答说这些少年是清粥小菜,那么“山珍海味”又是什么?! “杨羲,看来你与长公主殿下的秘密还真是不少……” 杨羲被岑隐一句话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身上的中衣几乎都汗湿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瞒不下去了。 或者说,就算他不说,以岑隐的本事,自然可以命手下的东厂番子去查,虽然费些功夫,但肯定是瞒不过岑隐的耳目,届时自己等于落不得一点好…… 只是弹指间,杨羲已经是心思百转,额头的汗液汩汩地流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了一遍似的,湿哒哒的。 杨羲慌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液,咬着后槽牙,终于还是道出了其中的内情:“督主,实不相瞒……” 这三四年来,他不仅替长庆往大盛四处搜罗美男子,而且长庆若是看中了什么少年,只需要提一句,他就会替长庆把人“请”去公主府。 杨羲努力斟酌着用词,不提掳人,也不说这些少年的下场,只是大致说了这么个事。 见岑隐久久不语,杨羲的心又提了起来,眸光急促地闪了闪,想起了一件事。 大概十来天前,他又给长庆送了一个举子,本来人送到了,之后发生什么也就不关他的事了,谁知道那个举子竟然自尽了! 想着,杨羲眉头紧皱,暗暗地握了握拳。 这些年来,他给长庆长公主送的良家子没几十也有十几了,即便是有几个一开始有些不甘愿的,后来还不是乖乖地顺了长庆的意,也就那个叫丁文昌的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明明在公主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只要能讨得长庆的欢心,就算是春闱落榜,也可以求长庆帮着周旋周旋,以后的前途那可是一片大好,偏偏想不开,非要去悬梁自尽! 真真是榆木脑袋,愚不可及! 莫非岑隐这次兴师动众地前来搜府是为了那个自尽的丁文昌? 杨羲虽然昨日就听说了学子们敲了登闻鼓,状告长庆长公主,可他从来没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难道那些学子闹事是因为丁文昌,这么说来…… 杨羲心里越发不安,他不敢打探,只能前倨后恭地陪笑道:“还请督主在皇上跟前帮我说些好话。这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惠嫔娘娘也会记在心里的。”
岑隐也不理会他,只用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斜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去,对着小石子和几个东厂番子抛下一句:“给本座继续搜!”
“是,督主。”
其他人恭敬地应诺。 看着岑隐决然离去的背影,杨羲的心更加忐忑不安,回头朝藏香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很显然,岑隐对那些瘦马以及小倌都不感兴趣……也是,说来也不过不入流的贱籍罢了,岑隐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督主!”
杨羲咬了咬牙快步追上了岑隐,又提议道,“我有个小孙女,年方十四,不仅国色天香,而且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督主更是仰慕已久,若能伺候督主,那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杨羲说得是好听极了,心里却在滴血:本来这个小孙女是打算调教好后代替他那个没福气的五孙女送进宫的,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岑隐如今可算是权势滔天,倒也不算太亏! 岑隐转头看向了杨羲,红艳的嘴唇微微勾起,与那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唇似火,肤如雪,透着一种极致的魅惑,仿佛那些个志怪小说中勾人心魄的鬼魅般。 杨羲几乎不敢直视岑隐,心里一喜:看来这次正中岑隐的心! 岑隐负手而立,轻描淡写地说道:“杨羲,你还是下去休息吧。”
杨羲怔了怔,忍不住又揣测起岑隐的心意,然而,这一次,他没机会说什么,就被两个东厂番子半推半就地赶下去了。 看着杨羲狼狈的背影,岑隐红艳的嘴唇微翘,随意地一甩袖,就朝另一个方向信步走去,那颀长的背影乍一看闲庭信步,再一看,又似乎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机。 日头渐渐高升,厂卫们忙忙碌碌,将杨家的每一处地方都细细搜查着,亭台楼阁、花木假山、橱柜书架,只差把墙都给拆了…… 从上午一直搜查到了黄昏,岑隐始终没有离开,坐镇在正厅里,自有小內侍端茶倒水,服侍前后。 眼看着太阳开始西沉,府中再起波澜。 “督主……” 一袭青衣的曹千户疾步匆匆地走了过来,面露喜色,瞥了一旁的程训离一眼,对着上首的岑隐附耳禀道:“督主,刚刚发现了……” 岑隐才捧起的茶盅又放下了。 程训离立刻感觉不对,谨慎地问了一句:“督主,有何发现?”
岑隐妖魅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如流星般的光芒,那殷红如血的嘴唇微微抿了下,方才缓缓道:“密室。”
密室!程训离瞳孔猛缩,精神一振。这朝堂上有密室的勋贵官员也不在少数,密室自然是代表着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 杨羲这前庆元伯又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机密呢! 程训离眸光一闪,感觉这次的差事也许能有意外之喜,小心翼翼地问道:“督主,您看咱们是不是去瞧瞧?”
岑隐的回应是直接站起身来,随意地抚了抚衣袍。 曹千户立刻就明白岑隐的心意,恭敬地在前面带路,朝着杨府的东北方去了,一直来到了一个名叫“畅和堂”的院子。 畅和堂倚湖而建,一侧是一湾小湖,碧波荡漾,另一侧绿树葱郁,假山叠嶂,很是清幽雅致。 “……督主,这畅和堂是先庆元伯杨晖的住处,自杨晖过世后,也空了十几年了。”
曹千户一边带路,一边用尖细的嗓音对着岑隐介绍道。 荒废了十几年的畅和堂虽然有仆人定期打扫,但还是萧条破败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大部分的家具摆设早就被收到了库房,只剩下那空荡荡的屋子。 曹千户引着岑隐和程训离进了屋子东侧的书房中,指着前方又道:“督主,这书房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两个书架固定在墙壁上,两个小的试探地敲了敲,就发现书架后的墙壁是空的……” 此刻,密室的机关已经找到,暗门也已打开,门后黑黢黢的一片,一股阴冷的霉味扑鼻而来,书房里好像是狂风过境似的,一片狼藉。 密室还没有人进去过,只等着岑隐。 两个东厂番子急忙把那道暗门四周稍微清理了一下,给岑隐清出一条道来。 “督主,小心下面……” 曹千户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众人鱼贯地进了门后,拾级而下。 门后的空气越发潮湿阴冷,昏黄的火光中,可见角落里结满一张张蛛网,灰尘满地,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走下十几阶石阶后,他们就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密室中,四周墙壁斑驳,除了正前方的书桌和一把圈椅外,靠西的墙面上还并排摆着三个红木橱柜。 岑隐慢悠悠地在密室中查看着,先将那张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扫了一圈,接着亲手将那橱柜一个个地打开,柜子里放着一些笔墨纸砚、书籍账册、衣物摆设…… 当他打开第三个柜子时,一个一尺来宽的紫檀木雕花匣子映入他的眼帘,匣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鱼形铜锁。 岑隐随手把那雕花铜锁把玩了一番,然后右手一抬,曹千户就把一根粗粗的铜丝交到他手中。 岑隐把那铜丝探入锁口,随意地转动了两三下……就听“咔擦”一声,铜锁被打开了。 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紫檀木匣子上。 岑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立刻盖上了,乌眸眯了眯,似有流光闪过。 跟着他就捧起了那个匣子,沿着石阶原路返回,只淡淡地吩附了曹千户一句:“继续搜。”
程训离看着岑隐的背影,心里其实有些好奇这匣子里是什么,他又看了面无表情的曹千户一眼,终究还是没敢打听,只是与曹千户一起齐声应道:“是,督主。”
对于杨府众人而言,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直到夜幕完全落下,厂卫们还是没有离去,举着一个个火把在府内四处搜查着…… 如墨染的夜空中,月明星稀,寒冬的夜晚冷得刺骨,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那个紫檀木雕花匣子赫然出现在了皇帝的案头。 昏黄的灯火中,皇帝俊朗的脸庞上神色有些复杂,目光微沉地盯着那匣子,一霎不霎。 岑隐站在御案的另一边,道:“皇上,臣以为要是能借着这次的事,顺便把杨家的事了了,也是永绝后患,因而便命人搜查杨府……在先庆元伯杨晖旧居中发现了一间密室,这是在密室中找到的。”
在最初的震惊后,皇帝的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眸中掩不住浓浓的喜意,白日里的阴影瞬间就一扫而空。 “阿隐!很好,很好!”
皇帝朗声笑道,看着岑隐的眼神越发柔和。 皇帝身旁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其中天赋异禀者有之,才学武艺出众者亦有之,可是这么多人,也唯有岑隐最知他圣心啊! 这么多年来杨家仗着这东西故意拿捏自己,偏偏他又不能随随便便派人封府搜查,那样只会惹人注意。还是阿隐聪明,知道利用这次的机会。 皇帝深吸一口气,慎重地打开了匣子,匣子里的红丝绒布上放着一道明黄色祥云纹绫锦的圣旨。 皇帝看着这道圣旨,双目不由微微瞠大,眼眶一阵酸涩,连嗓子都有些干涩,心潮澎湃。 一眨眼,就十七年了…… 许许多多的往事在皇帝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皇帝的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握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抬手拿出了匣子中的这道圣旨,“啪”地一声展开,目光灼灼。 “十七年了……为了父皇的这封遗旨,朕担心了十七年,终于还是让朕找到了……”皇帝喃喃自语着。 这么多年来,他迈过了一个又一个坎,一道接一道的难关,终究还是解决了一切阻碍在他前方的东西,终究还是坐稳了这皇位,稳住了这宣隆盛世。 须臾,皇帝又慢慢地把圣旨卷了起来,眸中绽放出炫目的异彩,容光焕发。 “朕,果然是天命之子!”
他的声音激动得微微沙哑。 是啊,他才是真命天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皇帝又看了那卷起的圣旨一眼,就毅然地把它丢了出去,丢进一旁的火盆中。 橘红色的火焰陡然而起,将那明黄色的锦帛一点点地吞噬,火焰熊熊燃烧着,没几息功夫就把那那道圣旨烧得面目全非,最后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