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小二看几个人还杵在原地没跟上来,正是疑惑这贵夫人怎么会带这样几个不知礼数的仆从来。 虽然这几个人身上的气势看起来都十分骇人,尤其是那个年纪最大的老人家,那眼神刚洗扫过他身上,他立刻就感觉有一阵凉飕飕的风飘过,但是! 奴才就是奴才,再怎么吓人,那也跟自己一样是伺候别人的! 云至立刻向盛少青投去求助的眼神,这下人们住的那可都是大通铺,他....这要他怎么住?! 纪文宣和林尽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看样子太后是不打算拯救他们了。 盛少青正捏着阿宁的耳朵教训她,“让你笑!”
“那还不是那个店小二,他说什么太后来了都得夸一句,您还真给夸了,这不真就成真的了?”
“我要是不附和他,不又要多费许多口舌么?”
阿宁一面躲着盛少青的敲打,一面转身跑了出来,刚巧就瞧见了云至可怜兮兮的眼神,立刻收了嬉戏打闹的脸色,扯了扯跑回去太后的袖子,低声说,“夫人,云大....云账房好像有话要说。”
盛少青这才看到这三个人的尴尬样子,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对着小二吩咐道,“你帮我再开几间上房,然后带他们也去歇息吧。”
那小二愣了愣,心想这夫人出手还真是大方,就连账房和杂役这样的奴才都能住单间,这不比他强多了?! 不过,要住就住,多开几单他明日的酒钱就有喽! “好嘞!咱这就去!”
“几位,请吧!”
云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终于不用跟一群人挤在一张又小又臭的炕头上睡觉了! “听说,您是夫人的帐房先生?”
云至的幻想被热情的小二打断,云至听完了他的问题不由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个,我能问问,夫人一个月给你开几多钱哦?”
云至歪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小二摆出招牌的谄笑道,“嗨!我就问问嘛!”
“夫人一出手就这么阔绰,想来也是出身大族吧?”
云至默默点了点头,纪文宣却反常的挤了进来,摸着自己一把胡子傲然道,“那是!”
“就我们夫人身上这股气度,那是寻常世家能养的出来的么?!”
云至看着一脸自得表情的纪文宣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纪丞相这是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那小二看着纪文宣也是有些出神,他记得刚刚这位管家还一脸的生人勿近呢! 难道是他眼花了? “那小的再多问一句,夫人大驾光临我们青石板乡是有什么事呀?”
那小二生怕再被误会,连忙补充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咱们这小地方,平日哪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就是好奇,纯粹是好奇!”
纪文宣低头附在那小二的耳旁低声道,“我们夫人啊....是来寻亲的!”
“寻亲?”
“不过这说来话就长了,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夫人想从族亲家中寻一位小郎君来继承香火,你明白了么?”
纪文宣神秘莫测的表情配上低沉的声线以及痛惜无比的眼神,那小二立刻就信了这纪文宣新鲜编出来的幌子。 云至刚想扯纪文宣的袖子问夫人哪里是来寻亲的,立刻就被纪文宣转过来的恐吓眼神给吓退,只好缩起脖子装起了鹌鹑。 那小二将纪文宣扯到一旁道,“那这位夫人....她....” “什么这位那位的,是我们夫人。”
“成成成,你们夫人...她为何会寻到我们这来啊?”
据他所知,这十里八村的农户哪有这样的富贵亲戚啊? 纪文宣立刻一脸警惕道,“你这小二话也忒多了,打听这些做什么?”
“只管带路就是了,问得太多对你可没好处!”
见纪文宣突然凶悍了起来,那小二也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多问,带他们去了房间安顿便转身退下。 云至刚一进门,就立刻抓着纪文宣问,“你刚跟那小二说那么多作甚?”
纪文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坐了下去,端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了茶才开口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你要喝吗?”
云至哪有纪文宣这样的闲情逸致,没好气回答:“不喝!”
反正他现在是账房,纪文宣是管家,在这纪文宣一时半刻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纪文宣摇摇头,吹着茶杯中的浮沫,“年轻人,这么浮躁可不行啊。”
“我能不急吗?!眼见亲耕礼就在这一两日间,亲耕之后便要在大凉推行均田令,如今拿不到真正的记录,均田推迟不说,又要给了那起子小人生事的把柄!”
纪文宣喝下一口茶,“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云至无奈只得压低声线道,“我实在是没想到...王氏居然敢明着乱来!”
纪文宣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云至道,“只有王氏么?”
云至瞬间沉默。 “可丞相您答应过我会支持我的啊!”
纪文宣耸了耸肩,“我还不够支持啊?你看我这一把老骨头,都陪着你来这了,你还要我怎么支持?”
看云至就要爆炸的焦急样子,纪文宣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王氏既然敢让人虚报,那他们就不怕有人来查,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何?”
云至摇了摇头,不确定试探道,“或许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了?”
“你母亲出身陈留王氏,难道就没同你讲过你的堂外祖父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母亲只说堂外公为人谨慎...可如今王氏主事的是堂伯父,又或许是他们以为我不会细查这些,才敢在其中动了手脚?”
纪文宣只笑了笑,叹息着这位年轻有为的尚书居然这般天真,“太后昨夜才拿到你的那些记录,不过一夜的功夫,太后都能发觉,你难道就发觉不了?真以为朝中无人,连个账都算不清楚了么?”
“好像....好像也是...” 天真的人有天真的好处,纪文宣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继续道,“可若是他们是故意虚报呢?”
“故意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云至说完就反应了过来,震惊道,“他们居然敢试探我!”
纪文宣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云至痛苦的坐了下去,抱着头沉默了好久才闷声开口,“他们这是何苦啊!”
“何苦?那是因为你没有让他们看到朝廷均田的决心。”
“朝廷的决心?”
“如今,王氏便是在逼着你在他们和你所谓的大义之中做出选择了。”
“云大人,你好好想想吧。”
云至再抬眼,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我当初来陈留,除了距京城近之外,还不是因为陈留...…同我有这样一层关系,我以为…...他们至少可以不拖后腿!”
纪文宣安慰的拍了拍云至的肩膀道,“云大人一直官运亨通,自然不太清楚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只有杀鸡儆猴了。”
云至恨声开口,纪文宣却默然叹了口气,“这样是好,可你这就是摆明要与王氏为敌了!”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原意是为他们好,可他们却不肯领情!”
“我且问你,你均田,均的是谁的田?”
“那自然是朝廷的…” “可他们以为那是他们的,你将他们的田分了出去,他们不同你拼命才怪。”
“可.....” 没等云至回答,纪文宣继续问道,“你原本有良田千亩在手,娇妻美妾在怀,如今忽然来了个人说你这个人只能有一百亩田,剩余的全部充公,甚至还要分给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游民,你会作何想法?”
“我....” “虽说那些人要向你交税,可理所应当的事情被突然横插一道,你又会如何想?”
“我....我自然不满。”
“可说这话的人又同你有些亲缘关系,你不能明面打他的脸,那就只能先按着他的意思办,只等把这尊大佛送走了,后面怎么办自然又是你说了算了。”
“你觉得我这分析的如何?”
云至叹了口气,“多谢丞相赐教。”
“可!”
云至忽然愤声道,“这明明是朝廷的田,自然是朝廷说如何就如何,哪里轮的上他们指手画脚!”
纪文宣抚着自己的胡子道,“云大人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话总该听过吧?”
“那我再换个问法,若是如今让你剃光了头发去做和尚,你可愿意?”
云至疑惑道,“要我做和尚,这是为何?”
他尚书做的好好的,跑去出家干什么? 看纪文宣神色不似玩笑,“您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纪文宣挑了挑眉,“那你给他们理由了吗?” “谁....” 云至总算明白了过来,将自己的蠢问题从嗓子眼塞了回去,“我明白了。”
“那.....” 纪文宣一看云至的神色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来问我。”
过了许久,纪文宣才叹了口气道,“随机应变吧,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界上,总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再下定论。”
云至佩服不已的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 纪文宣忽然抬手打住了云至的马屁,悄声道,“别说话,门外有人!”
纪文宣站了起身,悄悄挪到了门口,一把拉开大门,正提心吊胆在门外偷听的小二就一个踉跄摔了进来。 “咚——” 小二手中的水盆和他一起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又打了几个转,静静躺在了地板上。 云至立刻冲前去拎起小二的领子,怒喝道,“你竟然敢偷听我们说话!”
“没....没有,我没偷听,我就是碰巧....” 小二急中生智道,“奴是刚刚给你们夫人送了热水,想顺道问问你们需不需要罢了。”
“我发誓!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云至和纪文宣对视一眼,“一般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那可都是听了不少的。”
“老实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小二没想到此前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云至发起火来居然这般吓人,“没——” 云至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小二痛苦道,“我说,我说,我就听到什么听君一席话...” “还有呢?”
“还有,还有,再下定论什么的!”
“其他的真没听到了!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要是骗你们,我....我就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纪文宣往下看了一眼,“你本来就生不出吧。”
“哎!”
,小二没想到这时候这管家还能开玩笑,“不是!我是说我娘子,我娘子生不出来,我无后而终!”
云至这才撒开了手让这小二喘了几口气,“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小二刚脱离了魔爪就躲在了纪文宣的背后,“老管家,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顺路问问你们需不需要热水,刚好就听了那么一耳朵,我刚准备敲门的,就被你发现了。”
纪文宣轻声一笑,“你要真的是顺便来问,又怎么会说是被我发现了呢?”
小二:..........这也行? 小二努着嘴道,“我真不是存心,就只是好奇你们的身份罢了,刚好就...…就听了那么几句....”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身份?”
“不就是管家和账房嘛,刚刚那个杂役都告诉我了,还能是什么?”
“我是好奇你们夫人。”
“我们青石板乡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能和那样金尊玉贵的夫人攀上关系?”
云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等着纪文宣圆谎,神色之中还存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让你瞎编,我倒要看你怎么圆回来! 纪文宣冷笑一声,“你好奇我们就得告诉你么?”
那小二看两人语气缓和下来,又恢复了本性,壮着胆子将大门关了起来,又将两人拽回桌子前坐了下来。 “其实不瞒你们说,我一见到这位老先生,就觉得亲切!”
云至直接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拍马屁。”
纪文宣惊讶的看了一眼云至,早听说云尚书在陈留和百姓打成一片,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