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发出闷闷轰隆的声音,直到积蓄出足够的力量,才一齐迸发出惊天的响动。 王宣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骂道,“你自己看看,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王清在闪电骤然点亮的瞬间,看到了王宣脸上暴起的青筋,这才渐渐意识到事情好像并非叔父王俊江跟他说的那般简单。 “叔父....叔父他....他没和....我说会有这么严重啊!”
王宣戳着王清的脑袋,“他没说,你就不会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么?”
“你这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竟然都浑忘了么?!”
王清着急为自己辩解,“那毕竟是叔父,而且....而且我也仔细想过了,叔父说的确实没错,更何况王杉那个蠢货,儿子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蠢笨不说,人还轴得很。”
“若是此次能借着这件事除掉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王宣浑身颤抖着道,“你!”
“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你叔父是王氏正统,就是因为他那个脾气,我父亲,你祖父才没把执掌王氏之权交给他。”
“没成想,到头来,我竟是替别人养了个好儿子!”
“父亲!您别这样说....” “你以为你那个叔父会真心实意为你好?!他连自家外孙都算计,还会对你挖心掏肺?!你以为你聪明,恐怕是聪明的过了头,被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他早就看我们不顺眼,就算日后有什么好事,只怕也不会是你这个叔父提拔你!”
“可....…就算没有叔父,这点小事,咱们陈留王氏还能怕了不成?!”
王宣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可这脑子却不及自己当年半分,深以为憾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还是从前的王氏?”
“更何况,看朝廷如今的态度,均田已经是大势所趋,而这时候你却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你不是找死你是什么?”
“你那个好叔父要不是忌惮这点,怎么会借你的手,而不是自己亲自去呢?!”
“如今,怕只怕..…...” 王清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只问道,“怕....怕什么?”
“怕是太后和纪文宣已经有了动摇世家之心啊!”
王清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凝重的父亲,“怎么会?!”
“纪文宣自己也出身不凡,怎么会想着自己削自己的权,断自己的后路呢?!”
“再说了,当年那群关外的土鳖不也没能将咱们世家怎么样么,现在又是太后主政,一介妇人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匹夫,不会翻起什么大浪的。”
王宣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儿子,“你没和纪文宣打过交道,也就不知道这个人心思奇绝到了何种地步。”
“世家如何,关外那群旧臣又如何,在他纪文宣眼里,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罢了。”
王清嘟囔着,“我也想和丞相打交道啊,可我这官位哪能够得上啊....” 王宣苦笑着摆了摆手,“以你的资质,做一郡之长已是勉强,你还想和纪文宣过招?”
“既然到了这地步,你我父子也不必藏着掖着,索性开诚布公谈一次。”
“这么多年一直让你在陈留为官,将你束在这一亩三分地,你心中一直有怨,为父知道。”
王清还想反驳,却听王宣继续道,“你不用急着为自己辩白,你若是不怨,那我才会以为你是被人夺舍了。”
“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可以有雄心,也可以有野心,什么都可以有,但你也要看自己有没有与之相匹敌的能力才是。若是没有,那什么野心雄心,都只会害人害己!”
“为父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世人谁不爱高帽子,那世人又有多少人能担得起头上那顶高帽子,又能有几人同你说这样掏心掏肺的话?”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人人都知道这些大道理,可事到临头,能用这些道理时时刻刻警醒自己的人,是少之又少。”
王清沉默下去,王宣知道,王清这才真正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你叔父也有雄心大志,也有能力,可他差就差在了心性上。居然敢和景帝当朝对峙,果不其然被贬官去了偏远之地整整十年,后来是遭逢大赦,又有纪文宣从中活动,他这才被调回了京中。”
“当年他和王氏家主之位就差一步,若不是那场变故差点波及王氏,父亲也不会将掌家之权交给我。所以,他这么多年以为是我抢了他的,又多有怨怼之言,我也就忍了下来。”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害了整个王氏!”
王清听完默默良久才开口问道,“可是....大错已铸,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过,儿子...儿子也只是改了一些数字,又派人在各地...各地装了装样子....这些...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王宣默然,他也很想找个人问一问,如今应该怎么办? 透露消息给他的是他在朝中多年的暗桩,听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后和丞相这些时日或许就会有动作。 可....他们想干什么呢? 削权,分地,杀人,抄家,流放? 想一想如今南景世家的惨状,建康城中人人自危的模样,就算是王皇后,她的许多亲眷都没逃过明帝的铁腕。 “怎么办?”
王宣苦笑,“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敢在太后亲批,丞相亲许,尚书亲为的事情上动手,儿子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人密报,他还真以为他能在这小院中安安生生的颐养天年了。 “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的....” “太后..还有丞相,他们应当不至于吧?”
“父亲您不是和丞相关系也不错么,若是您去求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对吧?”
王宣默默良久,“可若是他们想借王氏立威,从前的那些情分又有何用呢?”
王清这下才彻底清醒过来,嘴唇瞬间失去血色,颤抖着问道,“父亲....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杀鸡给猴看....要...拿我们给别人做例?!”
“纪文宣那老东西怎么敢!”
王宣一巴掌呼在了王清的嘴巴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大惊小怪什么?丞相大名你也敢直呼?”
“不是!父亲!他....当年他能成为丞相,关外那群人多有异议,还不是众世家合力帮了他,他才能有今日,怎么...他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王宣冷笑一声,“世家之间的遮羞之词,也就骗骗你这种人了。”
王清砸了咂舌,“难道不是这样?”
“这你就别管了”,王宣睨了一眼愤愤不平的王清,“你...哎!世家合力就能让纪文宣坐上丞相之位?还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你也太小瞧了他。”
“当年....当年”,王宣觉得和自家儿子说起当年之事怕他也是不懂,“罢了,说多了都是是非,总之,诸多世家和纪文宣之间并无恩情,你也就别指望他能念及旧情了。”
“也不知道这人又想出什么鬼招数对付人....” “不过,我总觉得,遭殃的不止是我们才对。”
王清闻言一喜,“那就是说还会有人遭殃?”
说完王清头上又吃了一记暴栗,“你还是想想怎么解自己之困吧!”
“若是太后和纪文宣真要拿你开刀,我看你怎么办!”
王清瘪着嘴,“那....父亲难道要撒手不管,让儿子任人鱼肉吗?”
“您可就我这一个儿子,没了我,可就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早知道!”
王清还没等王宣说完就自己主动接了话,“早知道儿子是这样一个蠢货,您早就掐死儿子了,儿子已经知道了,可.....您这不是提早没能知道吗?”
王宣叹了口气,他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儿子! “罢了”,王宣瞪着王清,胡须一吹两丈高,“此前给太后筹备的饯行宴原定是何日?” 王清想了想,“原本是后日的。”
“传令下去,宴会照旧。”
“可是太后不走....怎么践行啊?”
王宣又被气的翻了个白眼,“不践行总有别的理由吧!陈留那么多喜事,找一件做个由头,请来了就是了!”
王清捂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脑袋出门安排宴会,只是一道飞火落下,就在他距离脚下一寸之地忽然炸开,吓得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看来以后要多积德行善,这....真会死人啊!”
盛少青接到王氏送来的请帖时,直接就被这帖子中的理由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昨日雷雨,在王氏园中降下一道飞火,这飞火炸开之后,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坑,其中居然有一枚玉佩,其上还有刻字,特将此玉献给太后,因而举办宴会庆祝。 “呵.....呵.....” 盛少青干笑着将请帖递给了纪文宣,纪文宣默默从自己的袖子里又掏出来一份一模一样的请帖,“这......” “他们不急着送我们走,倒是有心情在这编造天降祥瑞大宴宾客?”
纪文宣笑了笑,“王大人大概也是想试探试探太后的态度吧。”
“吾能有什么态度,有错必罚,这是原则。”
纪文宣轻咳一声,“或许,是想知道太后对王氏的态度吧。”
“什么意思?”
“臣筹备之事他们大概已经有所耳闻,有南景的例子在前,他们大抵以为....太后也要将世家架在火上烤了。”
盛少青不解的笑出了声,“这些人不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么,怎么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吾不过是重新定了游戏规则,还没说如何惩罚,他们倒还一个个上赶着上来凑热闹?”
“太后勿怪,人之常情罢了。”
纪文宣抚了抚胡子,“自锦朝覆灭以来,这世道安稳也不过百年,世家若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些,只怕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死于谁手。”
“若不是臣清楚太后所想,只怕也会疑心太后是要借着均田之事,削权夺势,借机打压世家,拉拢关外旧臣,独霸大凉了。”
盛少青:............. 这些人想象力是真的很丰富。 “那这宴会,是去还是不去?”
纪文宣微笑,“太后想去便去,不想去推了就是,总之难受的只会是王宣罢了。”
一想到那个老东西脸皱在一起发愁的模样,纪文宣就一阵好笑。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王宣隐退陈留当起甩手掌柜,当初一齐在户部的几人之中唯有他还依旧为官,也不由得他心生感慨呐。 盛少青想了想,“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谨慎小心一辈子的王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编故事也不编的像一点! “只是...太后难道要空手去?”
盛少青:??? “他请我们赴宴,我们还要带什么东西么?”
纪文宣一看盛少青神色就知道她要空手去,连忙道,“王氏得了这样的机缘,天降祥瑞,这可是大吉之兆,太后就不赏赐些什么?”
盛少青暗自咬牙,“他不会以为有祥瑞护身就能躲过一劫吧?”
纪文宣挑了挑眉没说话,盛少青略微一想,问道,“那该赏些什么?”
她倒是想赏王宣那个好儿子一副银手镯,只可惜,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纪文宣拱手道,“若是太后放心,这件事就交给臣去办。”
盛少青正愁没人接锅,纪文宣既然这么主动,“你办事吾还能不放心吗?纪丞相只管去就是。”
纪文宣应承下来,又想起一桩事来,“太后,臣此来还有一事想要禀告。”
“如今科考之事还在筹备,但....若想此制能长久而行,还需得广设学堂才是。”
“不然,以世家之力,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在这些人中选。”
盛少青点了点头,“吾也想过这个问题,若想这仕途彻底为寒门敞开,那教育就得跟上。不然,就如同给澈儿选伴读一样,只能在世家子中择选。”
“只是吾才看过去年国库的支出和盈收,根本没有这样一笔银子用于此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