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枝头萧瑟。 最后一片黄叶被西风卷落,落在静思堂门口时,恰被一只黑色鞋履踩下。 踩下后,一时没有抬起。 鞋子的主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唐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书院学子统一的青色小袄,不同的是,她的小袄上别出心栽地在袖口绣了几片枫叶,浓浓秋意便扑面而来。 她正伏案执笔,断断续续地写着什么,细白的眉间时不时蹙上一蹙。 大约是思考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门口有人停驻。 不过屋内不止唐小姑娘一个人,另一名少女感觉到光线变化,抬起头来,一见门口的人便恭敬站起身,垂手道:“二小姐,裴舍人到了。”
唐小白这才抬起头,也站了起来。 “裴师兄。”
今年年初的时候,裴宣由皇帝钦点为通事舍人,日常伴驾,但每逢旬休,仍会抽出时间来一趟书院。 裴宣同她略点头,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书案上,眉间一蹙:“在画什么?”
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看了一本河东的地理志,就随便画画河东地图……” 哥哥和小祖宗离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她一天比一天记挂。 不知道哥哥的伤和毒怎么样了?封大夫有没有顺利从仁智宫出来? 是不是已经开始剿匪了?哥哥受了伤应该不上场吧? 小祖宗会上场吗?刀剑无眼,可别年轻气盛冒进了。 还听说庆王带了很多宇文家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添乱…… 她因为心里记挂得多,就会忍不住关注河东相关的消息,看一些河东相关的书,闲着没事的时候就随手画画河东地形图,猜测猜测他们走到哪儿了,哪里可能有山匪,又哪里可能比较难打。 可惜她年纪小,也不懂军事,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精神支持和努力不添乱—— “私制舆图者,腰斩,夷三族。”
唐小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裴宣。 他神色和平时一样,冷淡,平静,严肃。 不像开玩笑—— 唐小白立刻将桌上随手画的地图一揉! 裴小夫子什么时候开过玩笑啊! 揉好之后左右看看,也不能丢,丢了是等人来捡吗? 又重新展开,正要撕。 也不行!撕了被人拼起来怎么办? 要不……吞下去? 这么想着,唐小白又把纸揉起来,揉到最小,张开嘴巴—— 不行…… 下不了口…… 想了想,再次展开,拿起笔,在上面一通乱涂。 直到看见整张纸都涂满了墨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画过地图的痕迹,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无辜地看着裴宣。 裴宣静静地看完她这一系列毁灭罪证的行为,待她抬头看来时,淡淡道:“粗制失实,无计里者不论。”
唐小白一僵:“怎么不早说……”裴师兄竟然变坏了! “昔日秦氏有子善绘舆图,因而冯朴诬告秦氏通敌时,群情激愤,认为突厥势如破竹,可能是得了秦氏舆图。”
裴宣道。 唐小白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不画就是了。”
既然是个危险品,不画就不画了。 但是她放下了,裴宣却没放下:“怎么突然想到画这个?”
“家兄和阿宵都去了河东,我记挂他们。”
唐小白老实地说。 说罢,突然有了个想法:“裴师兄,下次我们讲《孙子兵法》怎么样?”
她虽然现在帮不上忙,可是她可以学啊! 不料,裴宣露出犹疑之色。 “呃……”唐小白小心翼翼问,“裴师兄……你没读过《孙子兵法》?”
“读是读过,只是——”裴宣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父兄皆本朝名将,熟读兵书,裴某岂敢班门弄斧?”
唐小白一愣。 对哦…… …… 放学一到家,唐小白便问:“国公在凝春庭吗?”
她爹只要在家,一般都是跟她娘黏在一起。 然而这次的回答去不是她预料的那样:“国公在书房。”
唐小白跑去父亲的书房,一进去,就看到唐世恭在临窗写字。 “找我有事?”
唐世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笔,问话时头也懒得抬一下。 唐小白本来要说学兵法的事,瞥见他手边一个信封就被拉走了注意力,高兴地问:“是不是阿兄写信回来了?”
小祖宗和哥哥去河东半个多月了,也还没见写信回来,这也是她不安记挂的原因之一。 “没有。”
唐世恭回答。 唐小白失望地“啊”了一声,抱怨道:“他们这么忙吗?写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当初爹爹和阿兄在庭州打突厥人都没忙成这样!”
唐世恭停笔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安慰道:“别担心,他们能行。”
“我倒不是不信任他们的能力,我就是怕宇文家那些人拖后腿!”
唐小白道。 庆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提拔自己的表兄弟,那天送行的时候,她可看到了不下五个姓宇文的大小将领。 在她眼里,这些人不是去剿匪的,而是去反剿匪的。 唐世恭仍旧是笑:“宇文家这几个窝囊废,不足为虑。”
既然父亲大人都这么说了,唐小白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有点不给哥哥和小祖宗面子了,便把话题转回自己的来意上:“阿爹,我想——咦?”
瞥到唐世恭写的东西,唐小白惊讶了一声,趴在窗台上伸长脖子细看。 待确认后,更惊讶了:“阿爹你在写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
她爹果然大将风范,被捉了个现行也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 “你、你竟然骗阿娘!”
她爹在写的是一封信,写给她娘的信,但不是爹写给阿娘的信,而是模仿了唐子谦的笔迹和语气写给阿娘的信。 唐世恭看她一眼:“怎么?你还想反了你老子去跟你娘告发?”
唐小白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道:“所以你也觉得阿兄他们不该这么久没来信,对不对?”
唐世恭没有回答。 唐小白抬头观察他的神色。 唐世恭便朝她笑了笑,神态目光都很平静自然。 她爹是大将军,戍边十年,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城府之深,怎么能容她看得清? “阿爹,河东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唐小白决定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