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抵达凉州姑臧县。 出城相迎的人很多,为首的中年男子唐小白认得,是她爹的副将,凉州都督府别驾程智度。 程智度身旁有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白面须髯,相貌儒雅,看官服是个文官。 这人她虽然不认得,但也猜得出来,应该是凉州刺史府的别驾沈裕。 唐世恭兼任凉州都督和凉州刺史,前者管军政,后者管行政。 都督府和刺史府的副职都叫别驾,但沈裕的官比程智度的官小了两级,因此站位稍微靠后一些,开口也是程智度先开口。 但程智度同薛少勉说话时,拉长了脸,挂着一丝冷笑,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耐烦。 没说上两句,就把薛少勉丢给了沈裕,自己大跨步朝唐小白这边走来。 走着走着,肉眼可见地变了神情。 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更糟糕了。 等到了唐小白面前,脸都黑成锅灰了。 “你一个小女娃,跑这里来干什么?这是玩的地方吗?”
程智度劈头就骂,他嗓子粗,厉声吼人的时候十分凶恶。 但骑在马上的小姑娘仍旧身姿挺直,不紧不慢摘下帷帽,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派正色:“我不是小女娃,我是燕国公嫡次女!”
程智度一愣,皱眉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前阵子好歹凉州还安全,现在到处都是乱子,你要是有任何差池,国公回来了,我可怎么交代?”
唐小白心神一凛:“又发生什么事了? 程智度面上顿显疲惫:“进城再说!”
…… “……一般追击敌军、深入敌腹,一两个月没音讯都正常,这次不正常的是国公和大公子才去了不到一个月,就传出国公和大公子遇险失踪的流言来,我便怀疑有细作!”
唐小白边听边点头。 这个说法,周荀已经同她说过了。 程智度继续说道:“虽然流言纷纷,但凉州、鄯州倒也没出大乱子,之前有小股吐谷浑军扰境,很快就被打退了,我也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细作,直到一个月前,凉州和鄯州开始出现命案!”
命案? 唐小白愣了愣,想到了莫缓。 “死的都是什么人?”
唐小白问。 程智度见她听到命案面不改色,不由暗自点头。 再小也是燕国公的女儿,将门虎女,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死者身份不一,有男有女,有官有民,连我身边的侍妾都惨遭毒手!”
说到这里,程智度露出悲痛之色。 唐小白心中一动,将坦白告知的心思按了回去。 既然细作中有程智度的身边人,要是现在说穿了,少不了一顿官司。 反正人已经死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和精力。 “或许这些死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唐小白暗示道。 可惜程智度没有听懂她的暗示,直接摇头:“没有联系!凶徒尚未落网,二小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这就派人送二小姐回京!”
说着,就要起身喊人。 “等等!”
唐小白忙道,“我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回京,万一半路遇到凶徒呢?岂不是更危险?”
程智度大约觉得有点道理,站在原处,一脸进退两难。 “凶徒一月内连杀数人,这几个死者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程叔叔姑且让人查着,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同我父兄取得联络!”
唐小白严肃道,“虽然大军出征,失联一两个月都算正常,但现在已经五月了——” 大军三月出征,如今五月,已经两个月了。 “而且,朝廷派来了凉州巡察使。”
如果没能给巡察使一个合适的交代,下一步派来的,可能就是新任凉州都督了。 程智度闻言,也肃了神色。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启程去鄯州看看!”
唐小白道。 鄯州邻吐谷浑境,是唐子谦练兵之地。 大军出征吐谷浑,也是从鄯州离开。 然而提到鄯州,程智度脸色就变了:“鄯州——” “程将军!鄯州来人!”
门外忽然来报。 程智度冷冷一笑:“让他进来!”
甲士离去,程智度转向唐小白道:“二小姐来得也好,鄯州那边,恐怕只有二小姐能制一制了!”
唐小白蹙眉不解。 程智度又冷笑两声,道:“大公子出征前,把最信重的阿金留下照顾他的爱妾,结果流言才起,那对——”猛地收住。 看起来很想说脏话,但看看唐小白,还是忍住了:“那两个就偷偷带着大公子留下的人手跑去鄯州,占据了鄯城,我派人去了两回,理都没理!”
爱妾? 唐小白吃了一惊,哥哥哪来的爱妾? “那两个都是燕国公府出身,自从去了鄯城,谁说话都不好使,二小姐是燕国公府的主人,大约还能管管他们!”
程智度不无恼恨地说。 唐小白心下惊疑不定,但听得外面甲胄声渐近,便先点头:“好,我来会一会!”
等到鄯州来人到了跟前,唐小白却不期然一愣。 “二小姐!”
两人抱拳齐行军礼。 皮甲,束发,系蹀躞带,一副军人装束。 娟秀的眉目间隐有风雷。 她行完礼后抬起头,露出笑容。 “原以为只能等到顾家的人,没想到二小姐来了。”
眉间风雷隐去,眸光粼粼,似有泪花。 既惊喜,又信赖。 仿佛她来了,是最好的结果。 …… 程智度口中唐子谦的爱妾,正是辛夷。 “……当初流言四起,我和大公子留下的人商议过后,觉得边境必有细作,但我们人手不足,无法查出,索性谁也不信,先回了鄯城再说——” 唐子谦在鄯州练兵,鄯城是鄯州的府治,也是唐子谦的本营。 “鄯州紧邻吐谷浑,如果大公子和国公有消息,一定是从鄯州传来,我们回鄯州,一是为尽快收到大公子的消息,二是为出兵寻人。”
辛夷留在凉州固然安全,但凉州是程智度说了算。 而流言一起,辛夷和阿金都不信任程智度了。 鄯州的人,才是唐子谦的人。 而辛夷和阿金,也属于唐子谦的人。 尤其在她自称唐子谦的妾室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