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雨脱掉了原本还算得上品牌的时装,穿上了格外朴素的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一件高领棕黄色的小风衣。 推开门,迎面的空气寒潮逼人。 街上稀少的行人,在冷风中瑟缩发抖,偶尔从哪家的屋子里飘出流行歌曲,美妙的旋律在四周迤逦荡漾。 桑小雨每天都早早出门,然后两手空空地归来,母亲开始的时候还有兴趣地问她借到钱没? 看她无精打采样子,现在连问都懒得问了。 一连三天,她空手而归,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是挣钱,可比挣钱还难的事是借钱。 她来到一个还算亲近的表姑家,表姑家的女儿连门都没敢打开,只开着半边门,说他们自己的日子如何如何的艰难,桑小雨连借钱两个字都没吐出口,人家就把门关上了。 桑小雨泪流满面。 她站在街的一隅,不敢再想要到哪里伸手借钱去,万般无奈之下,她来到了一个现在富裕的表姐家。 这位表姐一见她来了,连寒暄都免了,立刻幸灾乐祸地说: “往日你风光旖旎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过我?开了那么一个豪华的大酒店,你怎么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如今出事了想起我了?晚了!”
桑小雨很难看,知道没戏就想走。 表姐拦住她说了:“我告诉你吧,我现在过得好着呢,比你开起豪华酒店也不差。 有没有钱?有!但我没义务借钱给你。 再说了,就算我大方肯借给你,你什么时候能还得起?打水漂的事我才不会做呢。”
桑小雨红着脸什么也没说。她又不依不饶说: “就算我借给你了,你拿什么偿还?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到了可以借钱不还的地步?”
桑小雨想起自己曾借钱给她过。 大概是三年前吧,那时候她还没像现在这样嚣张,样子乖巧地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最后从他们这里拿走了三千元钱,如果不是有这个人情在,桑小雨是很难找她开口的。 现在的她,早就忘了三年前的事,桑小雨也没精力提。 桑小雨麻木了,以往如此羞辱她的话,她肯定会回击的。现在的她,早就没了这份硬气,身体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底气。 天渐渐黑了,应该是走了五家还是六家?桑小雨不记得了,但两手空空一分钱没借到她是心知肚明的。 三十四万,一个月。 自己竟然分文都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要到,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她早已倾家荡产了,除了售卖自己,好像已经进入绝人之路。 中午连饭都没吃,她软软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的路上,正好要路过一段铁路,长长的铁轨无限的延伸没有尽头,就好像她借钱无果一般,看不到尽头。 她行走在铁轨的中间,一段一段的枕木曾是她儿时的记忆,那时候的她,喜欢在枕木中间走,和一群小伙伴们打闹嬉笑。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星星也躲了起来。她想如果这时候来一列火车,她一定不会躲。 她内心渴盼着。让尖啸的汽笛划破夜的黑暗,让这没有尽头的日子在身体被碾碎后归于平静。 桑小雨麻木地往前走,没有一点警醒,到了应该下轨道进入小路时,她依旧往前走,行尸走肉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一声汽笛鸣叫,桑小雨麻木不仁地呆立在铁轨中间,无意识地眺望着远方。 就在她迎风而立之时,一个身影冲向她,把她一把从铁轨上拉了下来,然后号啕大哭起来,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桑小雨一个激灵望着眼前苍老的面容,是自己的母亲。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北国的秋天,来得早,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 母亲搀扶着她,说这些天就觉得她不对劲,她说几乎天天出门接她,就怕她出事,还说自己今天要是不在,她就…… 终于到家了,儿子早已睡熟了,母亲把小屋的门关上,然后压抑着自己老泪纵横。 母亲边哭边说:“小雨,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也跟你去,你的儿子要怎样,我也管不了了,我今年六十多了,难道你想让我带大你的儿子吗?”
桑小雨终于明白了母亲说的是什么,她的心脏一阵抽搐,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 母亲说:“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这些债吗?”
桑小雨突然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妈,我不是怕,我是真的借不来这么多的钱呀。”
母亲安慰她说:“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已经给你大舅、老舅和亲戚们都打了电话,这几天就会有回音的。 桑小雨一点也不乐观,流着泪说三十四万,实在是太多了。 母亲灰着脸,说我们只能安慰自己了,能借多少是多少吧,如果到了一个月真的一点也借不来,我陪你一起去死。 母亲回小屋休息去了,桑小雨连衣服都懒得脱,双手抱着脑袋,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母亲一句“会好的”这句空洞的安慰对于灾难深重的桑小雨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死,像梦魇一样缠着她,可她一想到儿子,就觉得自己也和丈夫一样,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管怎样,这债务纵然是座山,自己也要扛在肩。 一想到自己如果真的死了,儿子怎么办?难道让他独自面对未来的一切恐慌吗?只要自己在,儿子、母亲就多了一分屏障,自己是保护他们唯一的屏障。 死猪都不怕开水烫,自己也有样学样,如果实在借不到,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桑小雨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苦楚,为了逃避这种无孔不入恐惧,她总是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无法解决的难题,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丈夫的面孔,如果是他在,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的恐惧了? 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和无法排解的忧伤。 无论怎样她都睡不着,以往睡眠极好的她,此时瞪大双眼看着无边的黑暗,她已经被巨大的债务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事情刚出的时候,她时常想到丈夫有一天会突然从天而降,拿出钱来让她安下以来,这样的白日梦终于醒了,他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桑小雨感觉自己已经垮了,她不是被眼前事物打垮的,是被丈夫逃跑这个现实催垮的。 十天之后,桑小雨一共筹集到了十八万,这十八万,基本就在最亲近的家人范围内。 母亲养老钱六万元; 婆婆拿来四万元; 两个大小姑子一人一万; 桑小雨最好的朋友费家妮、程伟泽最好的两个兄弟还有程伟泽的叔叔和二姨凑上了六万,一共是十八万。 婆婆送钱的时候,母亲没有一丝好脸色。 婆婆对桑小雨一直很好,儿子跑路这件事,对老人的打击也很大,她常年生病,拿出四万元也是倾尽所有。 母亲夹枪带棒的含沙射影,说应该老程家承担的事,现在可好,全都落在了自己女儿的头上。 婆婆低着头,擦着眼泪离开了。 桑小雨低声下气地劝母亲不要难为老人家了,儿子跑了,她的心情已然糟透了,再难为她有什么用? 母亲大发雷霆,说桑小雨就是窝里横,见了程家人就低眉顺眼,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讨个说法? 桑小雨说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把气撒到自己家人身上是两败俱伤。 母亲立刻火冒三丈地说桑小雨就是吃里扒外的喂不熟的狼,还说程伟泽压根就不是什么好饼,这样的事也能扔给老婆,还天天标榜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母亲一开始就看不上程伟泽,如果不是父亲病了,程伟泽像儿子一样照顾他老人家,母亲的观念估计一直无法转变。 刚刚有了好感,就遇到这样的事,桑小雨在母亲气头上,还要哄她,一时之间身心俱疲。 母亲对程伟泽的逃跑深恶痛绝,甚至说出不得好死出门让车压死这样的狠话。 每到这时,桑小雨就劝慰母亲,说程伟泽怎么说也是子侨的父亲,他肯定是想办法筹钱去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母亲只要她替丈夫说一句好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替这样的男人说话,真的是死不悔改,说是说,还是把自己这些年所有家当都给了女儿,还说要命也拿。 桑小雨拿着母亲的六万元泪如雨下,母亲说要不把房子也卖了吧,一起流浪也好。 桑小雨哭喊着说妈你还让不让我活了?我知道自己有多不孝,但恳请妈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母亲也哭了,把桑小雨搂在怀里。 有了十八万的桑小雨一下子有了信心。 盲目乐观的背后依然是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