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如期快速举行了,一切都是费家妮的功劳。 桑小雨一次都没参加过之前的同学聚会。 她一是忙,二是老公不喜欢她参加这样的场合。 饭店的地点定在市区的一家高档餐厅,因为事先得到江春晖的首肯,于是同学们只需要带着脑袋来就可以,而且江春晖说了,菜随便点,别想着给他省钱。 螃蟹、大虾还有海参让同学们点了一个遍,要不是班长王西墨发话,这些人还在往海鲜上叨。 王西墨说江春晖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要是他真的不来了,这菜怎么办?一人拿三、四百吗? 几个女生这才住了手,开始往平民百姓的菜谱上看。 桑小雨与费家妮来了。 昔日的白雪公主终于变成了灰姑娘,人们就喜欢这样的戏码。 有人问桑小雨,说她为什么原来的同学会都不参加?是瞧不起老同学吗? 说话的是一个跟桑小雨关系很差的女生赵思月。 桑小雨始终微笑着,说太忙。 赵思月又问,说现在怎么不忙了? 桑小雨说破产了,当然不忙了。 赵思月说要是不破产,我们是不是想见你都难? 桑小雨说不是谁都想见她的,比如你。 赵思月还要说什么,费家妮把桑小雨按在椅子上,大声说:“咱们都是老同学,桑小雨现在是事业上出了点问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这样难为她。”
王西墨让大家都入座,有人问江春晖怎么还没来?他要是不来的话,这钱我们可付不起。 赵思月说:“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江春晖为什么要参加同学会?还不用我们买单?如果不是桑小雨来,他会来吗?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这些人也就是一个陪衬而已。”
“那你就别来。”
不知谁小声回了一句。 “为什么不来?改善伙食也要来。”
赵思月左右找不到人生气地说。 费家妮不止一次告诉桑小雨,说赵思月的生活一贫如洗,现在竟然当上了保洁阿姨…… 当时的桑小雨心里还有一丝同情,没想到,现在的她步其后尘,甚至还不如她,人家没债,自己呢? 桑小雨觉得所有人的生活都比自己强。 费家妮不高兴了,说:“赵思月,你到底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江春晖没参加过同学会吗?”
赵思月这下有理了,她站起来反驳说:“现在的人,讲真话就要被人质疑,我说的有错吗?江春晖是参加过两次同学会。 一次是有人骗他说桑小雨一定会来他才来的,结果呢?吃了两口就走了,连AA的钱都没掏,第二次更是可气,是他张罗的,满世界让人去找桑小雨……” “那又怎样?你是不是怪他找的不是你?”
费家妮的话,让好多同学都笑了起来。 王西墨说:“别管他是为了谁,他也是我们的同学,咱们同学聚一场也不容易,他天南地北地跑,能来我们当然高兴了,原因无所谓。”
赵思月不甘心地坐下说:“费家妮,别看江春晖也追过你,但他心里只有桑小雨。”
费家妮立刻笑了,说:“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追我是说明我有资格让他追,我答不答应那就是我的事了。”
桑小雨看赵思月步步紧逼,而自己则是节节败退,如果没有费家妮,自己还不知道要退到什么地步。 赵思月白了费家妮一眼,不再说话,心里一万个不平衡。 成功人士就喜欢踩着点或迟到那么一点点。 六点一过,江春晖就出现在包厢的门口。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这个成功人士身上,他几乎很难在梅澜江露面了,据说他把企业开到南方去了,所以整天的以飞机为交通工具。 江春晖身着笔挺的高档西装,浅色的西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商业精英的模样。 江春晖身高一米八以上,棕色的脸上荡漾着成功者的淡然,他一进来就大声说自己迟到了,一会儿一定要罚。 刚才还跟吃了枪药的赵思月突然变得千娇百媚,说话的声音也婉转如莺:“罚什么罚,你是日理万机的成功人士,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那是我们的福气。”
这话太露骨了,连江春晖都没敢搭话,很多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江春晖身上,看他怎样看桑小雨。 费家妮立刻不高兴了,对赵思月说:“我看你去学川剧算了,脸变得这么快?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思月有些难为情,强词夺理地说:“要你管。”
桑小雨坐在角落里,拼了命地不想看他,实际她确实也是为他而来。 桑小雨太缺钱了,而眼下只有这个男人能满足她所有的需求,前提是不出卖自己,桑小雨觉得自己是在赌,输赢在此一举。 现在的桑小雨像只敏感而又脆弱的小猫,蜷缩在桌子后面,不参与人们说的任何话题。 江春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完全没看桑小雨一眼,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好事的男同学好像不经意似的说:“桑小雨,怎么说你在学校的时候不是校花也是班花,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怨你找了一个不扛事的丈夫,真真是应验了红颜薄命那句话。”
王西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春晖,笑说:“江总裁,你如今发达了,还不关心关心你当年的梦中情人?”
江春晖终于望向了桑小雨,仿佛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他看着桑小雨柔弱胆怯的样子,转头向王西墨不经意地说:“你们怎么回事?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吗?我们可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桑小雨的脸红了,好像被人猜到了心事。 江春晖继续谈笑风生,只是他的主题里,再也没了桑小雨。 他当然是为了桑小雨而来,虽说他对桑小雨此时的境遇没有幸灾乐祸,却有一种机会来了的无耻感。 高中时代已然过去十年了,他们也从少男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但他心里始终有个心结,那就是他当年整整追桑小雨两年,那两年里,他为了桑小雨,几乎费尽了心机。 桑小雨喜欢运动,尤其喜欢各类球赛,他是打完篮球踢足球;桑小雨喜欢演讲,他就请人教他拼音语法,声情并茂地高声诵读…… 反正只要是桑小雨喜欢的,他都极力靠近,却没迎来她一丝一毫的改观。 高中同学都见证了他的执着,常常拿这件事来调侃他,说他为了桑小雨,都变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除了学习以外。 江春晖在感情上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一度还想转学来着。 江春晖是妥妥的富二代,这些年早就把家族企业接管过来。 十年了,他早已结婚生子,也阅人无数,经历了无数的风流韵事,但桑小雨就像一种说不出的存在,好像她的出现就意味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失败。 菜上齐了。 就在大家要动筷子的时候,费家妮给王西墨使了一个眼神,王西墨端着酒就站了起来,说:“今天咱们是同学聚会,只不过还有一个小插曲。”
赵思月抢着说:“别少兴了,我们可只是来喝酒的。”
王西墨没理她,接着说:“我们大家都知道桑小雨家里出了点问题,现在要是还不能解决,她都有可能坐牢,她是我们的同学,同学们不管谁家有了事,我们都要伸手帮一把,没多还没少吗?”
又有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桑小雨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她说: “她的事还算事吗?前一阵子,我哥家孩子出了事差点没死了,没钱医院根本不管,我也没伸手管同学们要。 她的事是十万火急还是救人于水火? 自己的事就要自己扛,她过得好的时候,我们也没借到什么光。”
赵思月附和着说:“就是。”
在这一刻,桑小雨真正感觉到了人说话的底气与潇洒并不是源自于学历和才华,而是源自于包里的人民币。 赵思月现在是保洁阿姨,却也敢对她颐指气使,刚才那个女生,据费家妮说现在在外面摆了一个小摊,风里来雨里去,却也敢对她指手画脚,好像自己落了难,他们都有权利居高临下地数落她。 桑小雨终于站了起来,虽然此时的她,像街上出售的绿豆芽,虚弱而苍白。 她并没有看刚才的同学,而是目光空洞地不知道看向哪里,语气却是极诚恳。 她说:“你们是我的同学,能帮我是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不帮的,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我没指望每个人都伸出援手,只要那么一点点,帮我渡过难关,我就感激不尽,还有,我不会要任何人的一分钱的,我是借,我一定会还的。”
王西墨说:“既然桑小雨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也就不废话了,愿意帮的就掏点,生活不如意的就算了。 我带个头,拿五百,费家妮,你找个本子和笔记一下。”
桑小雨又一次站了起来,说:“我带笔和纸了,我给你们所有人打欠条。”
桑小雨把一张深蓝色的印纸放在一个小本子的第二页,拿起笔写上王西墨的名字,然后把第一页撕下来接给他说:“时间也写好了,一年之内还上。”
又有两个同学拿了五百,桑小雨一一奉上欠条。 几个男生拿了三百,又有人拿了二百和一百。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江春晖的方向飘,而江春晖好像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地与身边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谈天说地。 到会的三十四人,只有三个人没掏钱。 一个是赵思月,还有一个就是说孩子的女生和江春晖了。 谁也不明白江春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连最困难的李保忠都拿了五十。 有同学没来,在QQ上留言说一定拿些钱帮桑小雨还报出了数目。 王西墨说自己可以先替他们交给桑小雨,几个人一点也没犹豫全都答应了。 “道德绑架,我就不拿。”
赵思月叉着手说。 桑小雨挺激动的,这个场景是她没预料到的,她也觉得自己常年不与这些人交往,到头来帮她的还是这些人。 她打好了所有的欠条,把钱放在包里。 王西墨说这事就了了,我们开始吃饭交流感情。 桑小雨流泪了,站起来说自己真的没有心情吃饭,她来就是为了这些钱,如果她在,势必会影响到大家的情绪,所以她先退场了。 大家也没认真劝她,她一个人低着头离开了。 江春晖看着桑小雨离开的背影,心里极为复杂,现在酒桌上的女同学,每一个人好像他只要喜欢都能信手拈来,但桑小雨就是一个例外,整场下来,她甚至没给自己一个笑脸,哪怕是淡淡的微笑。 就算她离开了,那背影里也有他喜欢的清高脱俗的优雅气质。 桑小雨对江春晖失望透顶,如果他一人拿出三五千,是不是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他无动于衷。 费家妮追上她,让她吃一顿也算改善伙食了,她知道桑小雨现在除了泡面就是冷馒头。 桑小雨让她赶紧回去,还一个劲地谢谢她。 费家妮欲言又止,桑小雨说你快回去吧,别扫了其他人的兴。 费家妮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你要不要试一试?他那人就那样,你在他面前示弱一下,可能所有事就都有了改观。”
桑小雨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没必要。”
费家妮刚一离开,王西墨就追了出来。 他又拿出两千元说:“刚才我只负责打个样,不好意思给太多,希望你理解。”
桑小雨慌得去掏本子,要补上新的欠条,王西墨说我要是信不过你,能把钱交给你吗? 说完就回到包厢里。 桑小雨站在酒店的大厅里泪洒当庭。 一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女服务员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她的吗?桑小雨摆了摆手,连谢谢都说不出口,她怕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眼泪在脸上好像攻城掠寨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正哭得起劲,江春晖终于出现了,他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自己大哥大的号,他只有今天晚上一整晚的时间,明天一早就要飞国外。 他把“一整晚”说得又重又长。 桑小雨抬眼看了一眼江春晖,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冷漠足以撕裂任何一个人的自尊。 桑小雨低头默默地拿了那个小纸条,她的心思还在刚才的集资上,她觉得江春晖几乎没希望了,就算有也是有条件的。 他有预谋地想要自己就范,而且还要让她主动献身。 如果刚才江春晖如王西墨一般,拿出一千元,此刻的桑小雨一定感激涕零。 他不,他要猫捉老鼠。 他不想直接摊牌,那样缺少游戏的快感。 他是一只猫,桑小雨已然是过街的老鼠,让她马上翻身的自由岂不扫兴?他要把桑小雨玩弄于股掌之中,叫其悔不当初。 他想看看桑小雨高中时的高不可攀和现在的匍匐于自己脚下时是什么感受。 桑小雨不,还没出门,她就把纸条扔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像是无意识的,她回了一下头。 江春晖正好转头看着她。 桑小雨想,这纸条扔得刚刚好。 江春晖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救命稻草一样的纸条是能改天换命的。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期待已久的铃声终将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