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汉生意识到气氛异样时，那双没有生气的银色眸子已经变回了他一直在寻找的，灵动忧郁的宝蓝色。……佟俪？这下轮到唐汉生僵在了原地。“是你吗……”他唤道。白猞猁抖抖毛发，靠近了些。圆隆的粉色鼻球，一抽抽地嗅着空气里看不见摸不着的味道，惹人爱怜。唐汉生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头顶。乱流般的思绪也在这一刻被扯回到他和佟丽间的纠葛上。那是在多哈。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异常艰难却也非常成功的谈判。正是由于和海湾银行团的谈判，岌岌可危的魔法门计划得到了最大最关键的一笔投资。彼时的他意气飞扬，对她描绘着自己的全盘计划。她静静地听着，满脸的兴奋和崇拜。在天幕穹顶的星空下，两人不知喝掉多少红酒，也不知缠绵过几回。佟俪带着泪痕，枕着月光，满脸幸福的睡容，还清晰地印在唐汉生的记忆中。触感柔软光滑的厚实纯白色毛发，替代了乌黑的成熟长卷发。构成这个神奇生物的每一个细胞，都来自于她，但又不再是她。一股莫可名状的酸涩，从心头涌到眉间。白猞猁将下巴轻轻搁在唐汉生的臂弯里，眯着眼睛，满足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白猞猁又短又粗的尾巴甩动了两下。似是在回应唐汉生，又像是对外界刺激的无意识反应。“佟俪……”他又试探着唤道。臂弯里，白色精灵一对尖耳上高耸的火红丛毛被微风拂动，并没有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唐汉生轻抚的动作渐渐变缓变慢。脸上的表情时而迟疑，时而冷肃，时而又有不忍。“……发生在阿尔法-578星的空间传送级跃迁能量，是一次无目标指向性的传送……”“……头条网报道，据内部消息人士称，整个魔法门计划的成功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佟俪，我们之间不可能……”“唐汉生——！你快跑啊——！”

终于。他将左手掌按在了白猞猁的头上。臂弯里的身体开始轻轻抖动起来，尾巴上的毛也倏然乍起。一幅幅关于佟俪的陌生画面在唐汉生意识海的深处闪动。咯咯笑着向母亲蹒跚奔跑、晃着马尾辫用小胖手弹奏黑白音键、站在东海中学礼堂的聚光灯下捧起奖状、无数男孩讨好的笑容、北大未名湖畔的博雅塔……马赫集团搬入新楼后，自己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总经理办公室。“唐总好。我是分配到总经办的管培生，佟俪。”

画面中，自己还留着一头精悍干练的板寸，眼中似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佟俪，略施淡妆的素雅脸蛋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对着他巧笑倩兮。白茫茫的迷雾遮蔽了一切，自此再无画面……又等了片刻，沉浸在记忆世界中再无所获的唐汉生忽觉手背一疼。他睁开眼，却见白猞猁正张口咬住自己那只作怪的大手，发出阵阵低吼。那分明可以断筋碎骨的利齿下，左手除了轻微的刺痛，完好无缺。可是宝蓝色的眼瞳，却折射出点点晶莹。唐汉生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此刻，他正在呼吸属于泰拉的空气。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时光也不会因为这该死的传送而倒流。“无论怎样，我都会带你回去的……白月。”

唐汉生脱口而出。既然佟俪的自我意识已经消散不见，那就取一个新名字吧。白猞猁松开嘴，竟然啾啾地鸣叫了两声。“你喜欢这个名字。”

“啾啾。”

唐汉生咧嘴一笑，刚要再去抚摸白月，脸上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却同时静止下来。那双银色的眼睛又回来了，正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唐，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在我们进行沟通时不要使用形体语言。24纳米磁能芯片的算力非常有限。大量的图形辨识处理很容易导致数据溢出。你刚才的不当行为，已经使得系统宕机。为此，我不得不耗费多余的能量进行重启。”

“哦，真是抱歉。”

虽然拉姆达的系统宕机有种近乎荒唐的黑色幽默，唐汉生还是迅速调整好心态，把思路拉回到重返地球的轨道上。“拉姆达，要怎样才能达成逆向传送回阿尔法-578星。”

“唐，这样的推演，其计算量已经远超我目前的可处理范围。所以，现在无法回答你。”

“那么，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得到更高的算力咯。”

“对于逆向传送，你的表述非常准确。”

“但是？”

“但是，由于这次拦截消耗了拉姆达可使用能量的99.999%，拉姆达已经失去了作为观风者的基础功能。”

“所以？”

“所以，拉姆达的第一优先级任务是恢复观风者能量储备。拉姆达必须寻找智轨文明留在德尔塔-778星上的实验点，用那里的永备能源作为应急补充来恢复储备。”

“你要离开？”

“是的。以这具生物体的能量转换效率。将热能辐射通过食物链进行转换，需要375亿年，才能恢复观风者能量储备的1%。这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唐汉生神情严峻。就算肉身可以不朽，想要回到地球的希望，也会在无限拉长的时间长河中，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失去原本的意义。“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帮助你加速整个过程。”

“唐，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你提供时间参数。”

唐汉生低头思索片刻之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十五年，至多不超过二十年。”

这次，拉姆达没有让唐汉生等待很久。但他给出的答案，却让唐汉生如坠冰窟。“无论是补充观风者的能量储备，还是达成一次逆向传送，所需要的能量都是行星级的。除非你能在二十年内支配整个德尔塔-778星的能量输出，否则，以上两点均无法达成。”

要想支配如此规模的能量输出，首要的前提条件就时将整个行星都置于同一个意志之下。唐汉生有时会为了达成目标而疯狂，但并不代表他狂妄。在陌生的世界和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借助拉姆达的力量才有可能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现在的拉姆达还会因为图形识别而死机。但它展现出来的高等文明气质，却给了唐汉生极大的信心。“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那今后该怎么联系你呢。”

唐汉生急切地问道。“如果这具身体能够获得足够的食物能，拉姆达可以使用灵感共鸣和你联系。”

如此被动的局面让唐汉生难以接受。“有没有办法主动联系你呢？”

“以你目前的身体强度，是无法支撑主动灵感共鸣的。”

说完，白猞猁就头也不回地往荒原深处走去。唐汉生默然无语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拉姆达和白月重叠的身影，在扭曲波动的地平线上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在太阳耀眼的光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