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主妇也闻声而来。道听途说一番之后，立刻唧唧喳喳地同左右展开讨论。还有认出了葛利高里的妇人，更是忍不住添油加醋地替这位每天都在铁匠街上管闲事，当和事佬的神父散布“长寿巷好人”的名号。“这位葛利高里神父，是源一圣教的。有学问，有礼貌，又乐于助人。在我们那一片可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呢。”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过他。据说每天下午还会在长寿巷里开那个什么，什么……？”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有一个妇人抢答道：“开布道会。我还听说啊，凡是去的人，都能领到一片油沥黑面包呢！一天就是两百人个，要、要、要……”她一时算不清那么多面包需要多少钱，结巴了半天，才一跺脚斩钉截铁地说道：“反正那个卖油沥面包的曼克顿说了，一次就要3个金比特！”

“3个金比特？我的天呢！”

有妇人惊呼道。“真的吗？那可够买50磅黑面包啊！”

又有聪明人给出了非常直观的对比。周围的那些窃窃私语，只要不是个聋子就能听到。葛利高里的确有每天开布道会，可一次布道会最多提供10份油沥黑面包片，人多时还需要切成小块，总共也花不了3个银比特。而自己用来开布道会的那间房子，最多只能塞下二十个人。至高神在上，为何市井流言可以无风自扬，而如仙纶妙音的劝世教义却逆水行船，顶风使桨不得寸进。火左次郎的耳廓一直在抖动，任由神父如何用力，他都两膀子使劲，硬是跪着不起。“你先起来！先起来！”

葛利高里的语气近乎哀求。“恩人！如果你不想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背回家？如果你不想帮我，为什么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不想帮我，让我离开之后，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找我？”

火左次郎发狠般问道。葛利高里一时语塞。“我的确是被罗姆尼人骗光了钱，也没有本事自己拿回来。可我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认命了呀！恩人！是你，是你重新给了我希望！”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困扰……”葛利高里神父满头大汗，小声地道。“恩人！火左次郎只需要50个金比特，就能去金雀街还给恩人一个奇迹！”

这个提议让葛利高里倒抽一口凉气，扶在火左次郎肩膀上的手都有点发抖了。“那么……30个金比特呢！我可以去邮差街。虽然位子差了点，但是我依然有信心经营出一家让达官贵人们都来光临的烧鸟居酒屋。”

“火左，你冷静些。你听我说……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仿佛说出了一件非常丢脸的事，葛利高里的声音更小了。“恩人，10个。哦不，就5个金比特好吗？我可以东山再起的。我还有这个摊子，只需要一小笔本钱。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周围小声的议论和赞叹慢慢变小了，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指责：能够一天花上3个金比特来做善行的有钱人，为什么就不愿意帮助一个抛弃了男人尊严，当众给人下跪乞求的可怜人呢“呵呵，你们懂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个家伙来路不明嘛。一个连百安市民身份都没有的逃亡者，就算入了教也不会被计入大选举的人头。花多少钱都是白搭。”

一个卖熏鹿肉的摊主洋洋得意地宣布了自己的重大发现。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有的人听懂了这条评论的内涵，有的只是不想让自己看上去不懂，所以跟着点头。葛利高里听到了这个聪明人的话。他相信火左次郎一定也听到了。因为这个矮壮汉子凝聚在肩头的力量消散了。神父无法大声承认自己没有多余的钱财帮助火左次郎，就像他对导致自己囊中羞涩的原因一直羞于启齿，是一样的。身为源一圣教派遣到百安境内的，为数不多的神父之一，葛利高里管理的教区就是天禧城，仅仅拥有三个在册教徒的教区。有人说，百安共和国是宗教的荒漠，因为这个由行商公会建立起来的国家对金钱与合约的信奉才是烙印在灵魂里的不动产。也有人说，这里是宗教的天堂，因为不管你的神是谁，只要能保佑百安人的餐桌上有充足的食物，就能轻而易举的扎根发芽。这个占据中土大荒的国家迥异于周边的环大荒带国家，既不奉教，也不禁教，一切皆自由。刚从吉尔曼摩帝国国都奥丁来到天禧城时，葛利高里神父还踌躇满志，对那些言之凿凿的传闻也不以为意。毕竟，源一圣教是吉尔曼摩的国教，百安人当中也有不少是吉尔曼摩商人和贵族的后裔。至高神的光芒必将如太阳般照耀整个源石大陆，何况一个小小的天禧城。可是，当斥巨资在执政街上改建的，可以同时容纳300人的教堂连续半年都少人问津时，葛利高里才真正明白了那些被他误会成传闻的箴言是多么的残酷，明白了自己所熟知的那套传教方式无法吸引任何百安人。因为在册教徒人数过少，教堂被天禧城的执政官下令收回，为教堂服务的雇工也被遣散。葛利高里不得不带着最后的一点金比特，和金老爹搬进了长寿巷。虽然他坚持重建了一间小小的布道室，坚持对街坊们宣讲信奉源一圣教可以让他们死后去往解脱苦厄的天境。但是依旧没有人愿意为了建立信仰（成为在册教徒），而把每周的光源日（周日）①奉献给来自至高神的福音。他们更需要工作来换取食物。无法解决高洁的信仰和冷硬的现实之间的矛盾，任期又只剩下不到半年，葛利高里的苦闷日益明显，直到那个对他严重脱发充满同情的教徒好意提醒：在百安共和国那些沿着中土大荒古商道，依绿洲而建的城市外面，在那片更广袤的荒原里，还有很多需要被至高神光耀恩泽的生命时，神父心头那快要熄灭的火重又明亮了起来。于是，葛利高里就想出了那个被金老爹称做馊主意的绝妙好点子。他用剩余财物中的绝大部分，换回了50领褐色麻袍和100只信鸽。然后跑遍了天禧城的下城区和小城附近所有的村子，招募愿意深入荒原传教的信教士。由于葛利高里除了提供1领褐袍和2只圣鸽之外，还向每个宣誓入教的信教士发放10个银比特的路费。所以，招募50个信教士的艰巨工作，他仅仅用了1个月就完成了。在这之后，虽然不断有信鸽飞回长寿巷，但信鸽的脚圈上都是空空如也，一封期待中的传书都没有。“百安人不在乎信仰，但却懂得畏惧。”

金老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百安人不吃圣物，怕遭受厄运。所以袍子和银币飞不回来，但鸽子可以。葛利高里却坚持会有至高神的奇迹出现。最后的结果就是，金老爹每天的工作中又多出一项，替神父喂养一群无所事事的圣鸽和打扫被鸽群占领的阁楼。①【泰拉历，每七天为一周：光源日（周日），水源日，（周一）风源日（周二），雷源日（周三），金源日（周四），土源日（周五），暗源日（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