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汉生认真地点点头，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人从两人身边走过。还有满载着收获的大荒单峰驼，勒勒车。猎人们的脸上闪着光，和他们的妻子或拥或揽。男孩子们则举着小弓，木刀，围着搭在车辕上的兽头跑前跑后，时不时抽上一下，玩起了狩猎游戏。人丛中那个曾经要献给他的圣教使女，正在母亲的陪伴下带着弟弟妹妹们迎接自己的两位兄长。黑色的长发带着自然的卷曲，被野草和小花编织的头环收束着，笑靥如花。真不知道岩石一般壮实酋长夫妇俩是怎么养育出这么可爱的一朵小花。也难怪奥利佛这家伙每天被自己支使得像陀螺一样，还能挤出时间花心思讨得姑娘的欢心。“算了，我不该跟你提这个的……也许那并不是什么坏事。”

唐汉生收回目光，一脸的轻描淡写。荒狼愣怔了一下，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恶作剧了一把的唐汉生哈哈一笑。曾经掌握数千亿资产的巨富，如今也只能跟荒乡僻壤的老猎户逗逗闷子了。“降临使大人，我也有件事正要和您说。”

唐汉生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等待下文。“我们回来的时候，在泰拉山脚下捡到个人。当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一路上只能勉强灌点水和糊糊。我看他的长相，不像是大荒部族里的人。该是从城里出来的。”

“在泰拉山脚下？”

唐汉生有点吃惊。从乌东梁部落出发去泰拉山都要六七天的脚程。更不要提从最近的天禧城到乌东梁还要至少十五天脚程。“就发现了这一个人吗？山里有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没有。”

“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您随我来。”

捡来的人就在队伍的最后一辆勒勒车上。掀开盖在身上遮阳的稀疏草叶细支，因为没有人伺候屎尿，一股沤了几个月的黄豆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所幸人还活着，没有盖满苍蝇，手脚爬蛆。唐汉生军人出身，稍一皱眉头就忍住了胃里的翻腾。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除了双手手腕处有一大片已经结疖的伤口和几处瘀伤之外，确认没有感染也没有发烧。又翻开了这人的眼皮，用手晃了几下。瞳孔反应迟钝，说明意识还不清醒。“他能自己喝水，进食吗？”

见荒狼一脸迷茫，唐汉生只能一边吞着口水演示一边补充道：“像这样……自己咽东西下去。”

“哦，可以。”

“先送去巫头那边吧。这人太虚弱了，营养不良加上体力透支。给他弄点能安神的草药，每天喂水喂吃的就行。注意，水一定要干净，吃的也不要喂得太多，糊糊里加点鹿油可以让他好的快一些。”

这下，荒狼看唐汉生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一分郑重。懂医术的人在大荒部落里太少太少了，那是只有部落长老通过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才能粗通的技艺。更多的时候，还得依靠驱鬼。就在刚才，他确实对唐汉生故意为之的消遣很不满意，也存了要试一试对方的心思。没想到，这个一直被自己怀疑是冒牌货的小子还真有一手。反正他说的那些营养啊，透支什么的，自己从没在巫头那儿听到过就是了。当下也不废话，恭敬地应下之后，便安排人去办了。临了，又从车架下面抽出一个布口袋和一个水囊，双手递给了唐汉生。“降临使大人，这是此人随身带的东西。”

唐汉生接过，发现布口袋是空的，内里沾了些粉末和碎屑。水囊倒是看着非常耐用的样子，外侧还有一个圆形的压印，模模糊糊的像是个人脸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这个印记，冷不防身旁的荒狼开口说道：“降临使大人，这是百安国边境治安军的行军水囊。那个记号是96中队的。”

军队两个字在唐汉生脑子里过了一下，他看着荒狼。目光认真起来。“我和我儿子以前在治安军里当过兵。就在这个96中队。”

“这就是你把他带回来的原因？”

唐汉生扬了扬手里的水囊。“算是吧。如果治安军的人再回来找他的话。”

荒狼点头说道：“他可能是在治安军巡逻经过时被发现的。因为不方便带走，就留了点吃食和水。”

唐汉生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他刚想问问荒狼作为一个部落的头领为什么会有从军的经历，却见酋长的脸色阴郁，就及时地打住了话头。这件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问。不过，荒狼参加过百安国的军队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和两个儿子都会说拉缇墨语。“先回家去吧，酋长。今天，你理应享受英雄式的欢迎。”

荒狼行了抚胸礼，便转身向喧闹的村子里走去。唐汉生把弄着手里的水囊，习惯性地又把目光投向那个自己张望过很多遍的方向。那里没有太阳，太阳正在自己背后缓缓下沉。也许明天，也许不知道哪天，那个白色的精灵还会回到这里。但自己，却快要离开了吧。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那片一望无际。黄昏时分的大荒景色，还真有种莫可名状的苍凉的壮阔之感。就在唐汉生转身打算回去的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细如毫针，转瞬消失。他皱着眉头盯着闪光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空无一物。-------------------------------------一支长筒镜噌地一下缩回了与大地混为一体的土黄色风帽斗篷里。“见鬼！他发现我们了吗？”

“蠢货，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发现我们？”

在风帽边上，宽大的斗篷下鼓起另一个人的形状。显然这领斗篷下藏着两个活人。“他刚才明明朝我这儿看了，就在长筒镜里，他在看着我！妈的！我可不瞎！还有，我也不蠢！好好想想，靠了谁才能一路追到这里？哈？是我！靠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将军只是让我保护你！再说了，我宁可死，也不会去亲那些狗屎！”

“那是骆驼粪。我只要闻一闻就知道风吹了它们几天。”

风帽斗篷骄傲地道。“真没想到这些吃沙的蛮子能找到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啊。”

鼓包人赞叹道。“嗯，是个大部落，至少有三百人。好大的一家伙。”

“你说，将军他们天亮前能赶到吗？”

“我放的标记，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盯着。”

鼓包人用手肘顶了顶自己的同伴。“滚，别打我宝贝的主意！”

风帽斗篷两手死死攥住长筒镜，呵斥道。沉默了一阵，斗篷下扭扭捏捏地挤出一声似猫哭鬼笑的怪声。紧接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就从斗篷里钻了出来。靛蓝色的火焰状刺青从头顶一直覆盖到下巴，遮住了他的整张脸。无眉，眼窝涂着黑色的油彩，把一对眼珠衬托得惨白惨白的。光头张开嘴猛吸了几口空气，却被迎面吹来的风被呛了一口土，又呸呸呸地吐起口水来。“见鬼！见鬼！！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斗篷里放屁！我***真想把你的屁股给切下来！”

第二颗光头探了出来。和他的同伴相同的刺青和脸妆，好像一对双生子。从换气的频率来看，也该是被他自己熏得不轻。他一边嘿嘿干笑一边咳嗽，随即就被同伴用手掌捂住了嘴。